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我不想從這個世界消失。一閉上眼，我就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動搖。
那是超越哀傷和孤獨感的，從我自己的存在打根柢深處動搖起來的巨大深沈的
翻騰滾動。那翻騰滾動一直持續不斷。我手肘支在長椅的靠背上，忍耐著那翻
騰滾動。誰也幫不了我。誰也救不了我。就像我救不了誰一樣。

我想放聲大哭，但不能哭。流淚對我來說年紀已經太大，而且也經驗過太多事
情。世界上有不能流淚的哀傷存在。那是對誰也無法說明的，就算能夠說明，
誰也不會理解的那種東西。那哀傷既不能改變成任何行式，只能像無風之夜的
雪那樣靜靜地逐漸積在心裡而已。

更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嘗試把那哀傷想辦法改變成語言。但不管怎麼用盡語言
，都無法把它傳達給誰，我想甚至無法傳達給自己本身，我終於放棄這麼做。
於是我關閉我的語言，關閉我的心，深沈的悲哀是連眼淚這形式都無法採取的
東西。

村上春樹《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台北：時報文化，民83，頁524。

一個星期把「冷酷異境」的這半部讀完。

村上先生，怎麼能用這麼細瑣的語言精準的把人類負面的情緒描寫出來呢？

「從我自己的存在打根柢深處動搖起來的巨大深沈的翻騰滾動。」這是連自己
都不能信任的哀傷，動搖了根深蒂固的信念，還有對自身的懷疑。而那冷酷異
境的漫長黑暗到底剝奪了多少，關於人的自覺？村上先生到底去形塑了一個多
麼深刻關於人生裡的巨大失去與衝擊？在最徬徨軟弱的時刻。

我彷彿跟著他穿越地底被黑鬼所箝制的空間，那窒礙難行的空氣、河流、氛圍
帶領閱讀者進入一個密閉的空間，在那段其間我對黑暗特別敏感。有天我牽著
一個孩子的手，穿越立體停車場無光的底部，突然有一種打從背脊竄起的涼意
，原來那就是恐懼。

「好奢侈的寫作方式！」我突然想起Ｗ老師的話（雖然他指稱的不是這部書）
，可村上先生，如果可能我多想向你靠攏。

拜阿閃隔空說「日月移動的腎形石」故事所賜，我讀完《東京奇譚集》，又接
著《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在腦袋膨脹的時刻，進入他詭譎而綿密的文字，
有些飽滿的意識會被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