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十一點多洗完澡，香噴噴就會想睡的我，跟ｓ說了晚安，將鬧鐘調到四點想要早起備課。組裝好今天從
ＩＫＥＡ帶回來的黑色暖暖立燈，我想我突如其來的嗜睡純粹是為了想體驗昏黃燈泡光下床上閱讀的幸
福感。我開始想念畢業前賣掉那個床頭夾燈，雖然我總是在瞇著眼睛要關燈入睡時把手燙著。

躺在床上把Ｗ＜想起那個六么拐＞讀完，我醒了。有種被記憶的詮釋敲了一記的感覺。關於記憶的可信
度，其實我們一直懂得，記憶幾乎是可以藉由杜撰產生。即使是共同經歷同一件事情的某人，也會隨著
位置視野的不同有不一樣的感受。那麼，我們怎麼還能單純仰賴記憶而活？

親愛的ｓ，昨晚我讀著韓愈的＜柳宗元墓誌銘＞央求妳在我死後幫我寫墓誌銘的時候妳是怎麼說的？妳
說我會被妳活活氣死才是真的。可是這麼多年來妳跟我一起經歷的那些，妳都幫我記住了，妳更深深切
切的幫我記住從十九歲到二十二歲的模樣，我自己沒有看見的表情、在我印象中消音的言語，還有枝微
末節的動作，填補了我在那些慌亂裡遺漏的片段。有一天我們終於也不需要反覆驗證記憶的真實性，因
為我們都了然於心，那些都是過去了。

總之我起床一口氣把課備完，那個過程中我停頓了數次，有時拿起手機想要撥打給誰、有時翻開書本想
重溫高中時代在課堂裡偷看小說的心情，可是很慶幸的，我並沒有突如其來的陷入低潮。「怎麼樣把這
一課上得精彩？」變成我備課的這一晚反覆吞吐的問題，我自導自演的在課本與紙張之間演練著，立可
白反覆塗抹，只為了找出一種適切的語言。親愛的ｓ，我想跟妳說，當我一邊備課，一邊東翻翻、西找
找時，我所挖掘出來的回憶片段。

首先是FIORUCCI的天使之愛小香水。畢業之後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沒有擦香水，因為那些具有氣味的
體溫對動物性甚強的國中生而言是一種挑釁，我將它們，心愛的香水們，全部放在繼承自媽媽遺留下來
的玻璃木櫥裡，之前ｐ送我的所有禮物也都擺在裡面，現在那個木櫥空得徹底。「天使之愛」，那是彬
哥追老婆時，為了感謝我提供意見送給我的。我蘸了一點塗抹在耳後，熟習的芳香襲來，伴我度過後來
的＜黔之驢＞和＜永某氏之鼠＞。

後來是在抽屜裡翻出的一疊照片，不小心看到意外遺留下來的和Ｐ的合照一張。我的頭髮長及耳後，是
我剛把頭髮漂成妳所謂「掃把色」的時候。那究竟多久了呢？我還沒去計算時間之前，已經無意識的將
照片丟進垃圾桶。

裡面還有一張大四那年我經常提及的照片，我們去磯碕海灘的那一次，妳拎著漂流木走過整個海灘，那
張照片有妳、有小米、有娘娘，還有我，我們背對鏡頭，左手指著天邊、右手拎著鞋子，眼前是一望無
際的太平洋，這一刻我突然明白洗出來的相片意義何在，在於人總會不經意的在某個貯藏的角落翻動沒
有意料到的波瀾，然後排山倒海而來的，就是那些沒有預期的思念和緬懷。

再一張，是畢業典禮時我們一堆畢業生站在文一前的階梯，面對一大群家長學弟妹，閃光登此起彼落，
我記得那時我們還說：這輩子大概就這個時候我們最像大明星了！照片裡面的我捧著一大把花，笑得眼
睛都彎了，妳在我身邊也笑得開懷，妳也幫我見證了那時的笑靨了嗎？

稍早的時候妳才跟我說，其實最寂寞的一件事情就是當妳平靜下來時不知道該想念誰，如果因此妳回到
他身邊了，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意外。我只是心疼。過去我曾經跟妳說過，每一個人都有選擇受傷的權
力，就像飛蛾會撲火，妳總趨向轟轟烈烈不顧一切的一方，那又如何？我曾經責備過妳沒有自己療傷的
能力，我想現在這些有或沒有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反正我們都知道，我們會繼續不斷的找
罪受，可能快樂、可能不會，也許心軟、也許堅決，但我們都清楚的是我們沒有失去過彼此。

這時候多希望妳就在我身邊。

所以我應該慶幸？當我平靜下來的時候，還是有人讓我想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