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會想,也許直到有一天,我們真正地失去了彼此,才會理
解對方有多重要.可是在這樣的關係裡面,生離不會是失去,唯
有死別,才是唯一的途徑.但死亡,就只剩下單方面的理解了,
那是不是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我不希望非得要經歷真正的失去,
才能改變我們的關係.在這樣拗曲不通的推論之後,我想,得到
了一個極為悲觀的結論,那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是沒有辦法改
變的.

血液和基因,骨肉和心跳.我能不能回到那個臍帶相連的年代?
我渴望在她的呼吸裡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在她的養分中汲取養分
,我想重新回到溫暖的羊水裡,如果那比較安全.也不會有摩擦.

今天她告訴我一件她沒有提過的往事喔.

坐在副駕駛座我一邊喝著我的青草茶一邊閒聊似地問她,妳當初
怎麼幫我戒奶嘴的?我怎麼覺得我有嚴重口腔期不滿足的症狀.

她說,妳不記得了嗎?(我哪會記得啊?)

我一直到三歲都還沒有辦法戒掉奶嘴(是從小就很沒有安全感的
小孩嗎?),這件事情讓她們都頗為困擾.有一次,為了不讓我
吃奶嘴,她在我面前把我的奶嘴丟到尿桶裡."戒得很乾淨"她
很得意的說.

她說我明明就有三四個奶嘴,丟到尿桶裡的那個當然是丟掉了.
但後來即便是乾淨的,在我面前洗過的,我不吃就是不吃.

"從小就是個性格剛烈的孩子耶!"她說她以前很久就知道了.

(我的心理os是:妳才是手段剛烈的媽媽吧!)

很奇妙的是,我們其實都是直接的人.愛與恨,喜歡或討厭,一
直都是沒有辦法掩飾心裡的感受,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接.可是
,卻偏偏在對待彼此的時候,彎彎曲曲曲折隱晦彆扭而又執拗.

已經不是一個人說過我們很像了.不是長相的那種像(她覺得她
比較漂亮,而我個人覺得我比較正),是性格和習慣上的形似.
我有時會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小習慣,然後暗暗地吃驚(她也
會做這種事啊).體質上的小毛病其實也有相仿之處,那些過去
在青春期不會討論的女孩的問題(那時候為什麼不討論?因為她
不在我身邊了),在她的更年期及我身體上成熟之後,竟然也可
以侃侃而談.然後意外發現,她會說:啊!妳這點像我.

太相像還有明明很親密卻沒有辦法一起生活這件事情造成我的偏
執,過度想要突顯出我和她的不同,以及我其實是很堅強這件事
情.可是我從來沒有打從心底的讓自己的心堅硬起來.所以在那
些語言上的摩擦或者感覺疼痛的時刻,我們總是靜默,然後看著
對方紅著眼框含著眼淚(但決不會讓眼淚流下來),安靜舔舐傷
口.

我其實沒有停止渴望與她重逢,不是在她離開我之後形式上的重
逢.而是,我多麼渴望身體逐漸變小蜷曲到一個胚胎的形狀,然
後再一次住進她的子宮裡,緊緊憑著一條臍帶相連,可是,她規
律的心跳讓我感覺到安全,她時而撫摸自己白皙的肚皮我在裡面
卻彷彿感覺到被觸碰,或許踢踢小小的腳回應著,或許只是眨眨
眼(我不確定我會不會眨眼,眼睛說不定都還沒睜開),或許,
在那樣的黑暗潮濕之中,我彷彿更能記憶起,她溫柔的愛.

我很想要有一個小孩(但還是沒有考慮爸爸是誰的問題),或許
這樣,我會懂她一些.(不過我今天跟她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她
叫我不要造孽...她覺得生下我是造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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