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妳們可能從來不知道，當我在講台上揮灑汗水、對著黑板振筆疾書的同時，我可能
經常是氣喘如牛，可能上完課就要精疲力盡，但我總會慶幸，何德何能，我擁有妳
們，在我以為我最困頓的時候。

這一週我拼命的趕課，下週四五就要段考，前面又卡了一個國慶假日，而孔子恰巧
成為我們共同的夢魘。一度我埋首苦上，對著課本、對著黑板滔滔不絕的講下去，
我看到她們的神情，有種壓抑的疲憊。那樣的上課方式讓我很不愉快。後來我們達
成協議，老師很想讓妳們知道孔子的有血有肉，我們依然用我們的方式上下去，如
果最後上不完，就自己回家讀，那是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

後來我花了大概半堂課的時間跟她們說孔子這個人。

我喜歡妳們認識他的方式是像認識一個好朋友的樣子，妳們知道他三歲而孤，小時
候因為貧窮而經常被欺負、被嘲笑，也許我們不懂得那貧窮，可是我們都瞭解那種
孤獨的悲哀。年少的孔子經常做一些粗鄙的工作，可是他知道他的人生並不只有如
此，他深受成長環境的影響，嚮往一個偉人－－周公。孔子十五歲立志向學，我知
道妳們也是，甚至比她更早，十四歲開始妳們就要面對聯考的壓力，而且是漫長而
瑣碎的學習，可是孔子可以，妳們也行。

一直到三十歲，他開始授課講學，他把他的理想傳給他的學生們，我可以瞭解他的
快樂，因為我也正在做一樣的事。後來孔子對魯國的政治感到失望，他首度去魯，
他到了齊國，希望齊國的君主可以接納他實行仁政，可是被晏子反對，妳們都知道
晏子，他是個機智而善辯的人，他為什麼不喜歡孔子呢？我們要瞭解那個時代，亂
世裡以緩慢的方式推行仁政，在晏子看來是行不通的，那時候應該出位的是軍事和
重罰手段，所以我們也能體諒晏子的立場，不是嗎？

孔子回到魯國，當了一陣的官。又有感於魯君的昏庸，帶著他的家人、弟子周遊列
國，那年他五十四歲。妳們可以想像以我爸爸的年齡，還懷著巨大的理想嗎？他想
要被接納、想要救天下蒼生，這麼多人跟隨他，但確有更多的人反對他。妳們可以
瞭解那種不被瞭解、不被支持的憂傷嗎？我可以。那如果是妳們，妳們放棄了嗎？

經過了十四年的遊歷，孔子回到魯國。他一生的困頓，一生的挫折，沒有打垮他對
傳統文化的信仰。晚年他開始從事著述，也不能算是著述，他著手整理經典，幫我
們留下了優美的詩三百、編定了中國褒善貶惡精神的春秋，六經的刪訂，是他一生
最具體體現的成就。

晚年的他很淒涼，六十八歲，他的妻子過世了，隔一年，他唯一的兒子也死了，七
十歲，他一生最愛的學生顏淵死於貧困，而再隔一年，跟隨他最久的學生子路在戰
場上被剁成肉醬。他很悲傷，他病了，隔年，名垂千苦的聖人離開了我們。

他是聖人、是典範，可他也跟大多數的人一樣經歷了困頓和挫折，我想妳們知道，
他有他的憂慮、他的悲傷、他也喜歡唱歌、喜歡看書。我想妳們這樣認識他，好嗎
？

經過了一個星期五堂課的努力，我總算把三個班的文教都上完了。我很高興我的學
生們沒有抱怨消化不良，沒有詛咒出題老師殘忍的大範圍，她們一樣可以跟我對話
、跟我討論。當我上到長沮、桀溺諷刺孔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時，她們說，孔子幹
嘛不開車（因為孔子執轡）撞他？我笑了......，因為我知道，她們的心，是站在
偉人的這一方。

今天是週五，放學後學生約了我打球，我們在球場上尖叫、嘶吼，流了滿身大汗。
我終於實現了在心頭窒礙難行時，頻頻渴望的一種狂奔。那種耗盡力氣、汁水淋漓
的快感，在她們的催促下完成。

我突然感到生命如此可喜，因為她們，她們用她們的青春和熱情，照亮了我的想望
和遠方。她們不是微弱的光，她們是太陽，她們是我的天使，是我的英雄。

我總是要跟孩子搏感情，我愛她們，正如她們也這般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