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羅拉學姐在她的網誌裡一篇名叫「疲憊」的文章裡有這樣的一段話：

Ｓ為了她的學生掉眼淚而傷神。我深深知道她說的格格不入是為了什麼，
也非常瞭解她的疲憊是因為某些熱情的磨損，但是她有一群朋友跟她一樣
對這世界充滿熱情，我因此而相當羨慕。要知道有些人彷彿完全沒有適應
上的問題，他們反過來質疑我對人生的態度。我知道有時我過度認真了，
但我從不以為他們因為事故而讓事情變得比較容易有什麼好驕傲的，如果
因為可以圓滑世故就覺得自己學得比較好，那他們永遠看不到一些更深刻
的什麼，並且我知道他們不需要看見也永遠不會懂得。

Ｓ，我為你們感到驕傲，因為懂得熱情的珍貴，並且知道反省自己，同時
記取教訓，帶著留下的美好往前走。

雖然我們知道一切都在改變。

我深深的感覺自己被看到了。那幾分鐘的交談讓羅拉學姐和我在同一個不
眠的夜晚分別把彼此放進自己的網誌裡，這意味著，那幾分鐘的交談彌足
珍貴。因為那涉及我們所共同經歷過的哺育過程，還有相似身份所遇到相
似的困躓。有時候我也好想休息，想說就這樣停下來好了，即使停下來也
沒有關係。反正這世界並不會因為少了我而感到任何一絲悲傷，當這樣想
的時候，我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放棄了，放棄這麼多年來用力擁抱的信念。
可我總會在深深感到疲憊的時候看到光，就像大海浮沈忽見另一名溺者奮
力撲向生機那樣的光。

親愛的羅拉學姐，我經常有一種在穿越村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所描
寫的下水道一樣，幽黑的潮濕又冰冷的下水道，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四處
竄出的黑鬼抓走。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不想被黑
鬼抓走，我不想輕易的被吞噬，進入這漫無邊際幽暗無人的世界。當我非
常害怕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的老師們在我人生遭遇困頓時總是給我很多
的指引，讓我不致於走向不好的地方。現在這份工作，是非常費力費心又
費神的，可這也帶給我莫大的喜悅，能夠盡力向他們靠攏，這個努力的過
程讓我自己很驕傲。

大江健三郎在《為什麼孩子要上學》裡面是這樣說的：我不是去想像自己
將成為做什麼職業的人，而是想我要成為具有怎樣的胸襟和態度。

這就是我的老師一直在教導我們，內心不能熄滅的那一把火。當我真的非
常疲憊的時候，透過朋友的提醒，過去讀過的書和那時所做的摘錄又給我
無比的力量。因為即使是到了現在，我自以為傷痕累累的經歷什麼的現在
，我反覆大聲朗誦大江健三郎的這段話，我還是會深深地，受到感動。讓
我再為妳引一段大江健三郎。



「所謂的老師，本來，至少如同柏拉圖的《米諾》（The Meno）以來所認
定，並不是一個知道怎麼去教未知者的人，而是可以把學生心中的某種問
題，重新再創造出來弄清楚，以此為工作的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的
策略是把學生無法用語言說清楚但是知道的事情，由他再來做確認。他們
所專擅的事情是把人們心中壓抑著、阻礙對真知更瞭解的各種力量，將之
破壞。這就是為何老師要比學生問更多問題的理由。」翻譯自諾思若部．
傅萊（Northrop Frye）《The Great Code:The Bible and Literature》大江健三
郎，《為什麼孩子要上學》，陳保朱譯，2002年，台北：時報，頁96。

雖然我知道摘錄書中引用的文字是非常不精確的，可這段話也彷彿寺廟的
鐘聲一樣，給我帶來巨大撞擊後餘韻無窮的Peace。

他應該是比我們都還要悲傷的，因為他經歷遠遠超乎我們可以承受的巨大
憂傷，而他也著實比我們更加強壯。他的第一個孩子，最愛的孩子，叫做
光。他出生時腦部異常，頭看起來有兩個大，後面長著一個大瘤。他們請
醫生盡可能地把瘤切除縫合，而不要影響到腦部本體。可光一定是比其他
的孩子都要辛苦的，大江健三郎在書裡面寫下了很多跟光有關的成長過程
，還有他自己的省思。陪伴光成長的過程，大江健三郎內心必然宛如披荊
斬棘地經過重重險阻的糾結，可是他相當強悍的帶著他美好的那個部分往
前走了。每次看到這麼辛苦都不會停下來的人，就更覺得自己應該往前大
力奔跑。

大江健三郎說過：「如果連大人都不相信有美好的未來，卻要孩子們相信
明天會更好，這無疑是不負責任的；不過為了下一代，我們大人應該要提
起勇氣，替下一代找尋新的思想之路。」

到後來我發現我必須比我的學生更相信未來，更相信我所希望她們信仰的
熱情和人性最良善的本質，那些超越任何形式的價值可以衡量的部分，這
聽起來很抽象，可是離我們很近。所以我不能放棄。不管這世界多麼歪斜
，就是不能放棄。

我確實是很幸運。也許在成長的過程中我確實感覺有些「應該要擁有的」
被命運之神剝奪，失去了一些人讓我曾經對我的生命產生怨懟，這並不公
平，我只是想要一般人都能夠擁有的那個部分而已啊！為什麼偏偏最簡單
的東西對我來說這麼難呢？可是到了後來大學時期，遇到這一生如果沒有
遇到會很遺憾的朋友，這麼精彩的人，還有這麼精彩的老師。他們一直在
我身邊，那超越了現實空間的距離。

而教書的第一年，儘管也有挫折、也有軟弱的時候，可是我確實也遇到了
生命閃閃發光無比真誠無比柔軟的學生們，她們是我的天使。帶我看到了
黑暗漫長的洞口，一道若隱若現的光。

我確實是很幸運的。有時我會覺得不可思議的想著，為什麼我可以遇到這
麼好的事呢？因為想著這些，就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停下來，因為一定要更
加努力讓自己也變成更好的人，這樣才值得這麼任性又執拗的我配得這麼
好的對待。

四、五月對我而言是辛苦的。我不知道這樣的辛苦會不會持續到整個夏天
。我也不能預期下一次我感到疲憊絕望的時候究竟又會表現怎麼樣的軟弱
。可是親愛的羅拉學姐，就像妳說的：「終點彷彿若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