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我是應該拼了命在改讀書心得，但改到一篇作品之後，我停下來很久很久，深深地覺
得不能再繼續下去。

這個孩子是寫侯文詠的危險心靈。我先從另外一篇寫同一本書的報告引出一段話：「
小時候，我好想背著大大的書包去上學。我以為我會在學校學習思考、體會、尊重、
分享，好讓我更懂得享受生命所賦予我的一切，更懂得熱愛這個世界。直到我開始上
學之後，我才明白我想錯了。他們說，教育是競技場，而讀書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爭
奪戰，為了保持領先，我們放棄了思考、體會、尊重、分享，開始學習平庸、冷漠、
虛偽、貪婪。」頁339。

這篇心得是我改到現在大約四、五十篇，第一個讓我停下來許久許久的文章。也許和
這本書本身的議題有關，也或許跟這個孩子的尖銳有關，是的，是一個相當尖銳的孩
子。但我不清楚是這本書的內容影響還是她的本質。

她一開始就否定了這本書的價值。「毅然決然地認為這只是要討好我們這些整日埋在
書堆的可憐蟲，進而提高銷售量罷了。讀書考試本來就是我們學生的『唯一目標』，
出了社會，別人不會管你善不善良、品德高不高，只會低頭看你手上一張薄薄的文憑
，便斷定你的一切。」

我很想說，孩子，是的，文憑很重要。前一陣子經歷考試的我也因為文憑這件事情隱
隱約約感覺到被輕視、被傷害，儘管我內心不是這麼想的，但我要怎麼告訴妳「文憑
不重要」？但我總以為這世界上有比別人怎麼看待我們更重要的事情，那是誠實的自
己，我這樣相信。

接著她批判教育。「現今教育部已極力摒除這種『愚昧』的想法（前文提到「萬般皆
下品，唯有讀書高」），但如今的教育政策，卻逼迫我們不得不循序古人的思考和作
為，在台各地的許多老師們也依然一這句話作為教育守則。這並不是他們的錯，而是
因從小的觀念培養和社會趨勢所造成的。」

我很想說，孩子，是的，是我們的錯。因為作為一個老師即使在學校時期對教育現場
懷著熱情的理想，也會不小心消磨在教師競爭的考試之中，也會不小心在同事之間比
較成績時遺忘了當初的夢想。又或許我們更接近了現實，儘管我們不想要承認，但虛
長幾歲的我們更懂得在這個殘忍的社會裡面，必須往上爬的辛苦，所以不忍放任孩子
們自生自滅，然後被吞噬。或者是我們缺乏勇氣，與體制逆向操作的勇氣，有可能在
逆向操作的過程中，被模糊了焦點，那到時候犧牲的又是誰？一定是孩子。魯迅說：
「救救孩子！」在上小說選讀課的時候我重讀了「狂人日記」，救救孩子，是的，可
是我們的孩子，誰來救呢？有時候不免想想自己的疑慮是不是一種懦弱的表現？因為
沒有辦法把每一個孩子都推向成績的金字塔頂端，（又或者自己從來不是站在金字塔
頂端的人），於是自恃著自己抱著「另一種價值」，以為自己可以為她們做些什麼？
真的可以嗎？

令我感到慶幸的是，最後她還是給予溫潤的收尾。「我衷心相信，當世上所有人們失
去了自己身邊的一切，徘徊在冰冷、虛無、渾沌的自我世界時，必會開始尋找、開始
懷念那友情的笑聲、家庭的溫馨，當大家的心又再度結合一起時，互相展露最真摯的
笑靨，只為感謝和體諒，這樣的未來必會來臨的！我相信。」

我在孩子的身上看到一種大人犯下無可收拾的錯誤，孩子只能無可抗拒的接受，她偶
然發出的聲音也許只是小小世界裡小小的疑惑，可她直指的現實，絕對比她已經目睹
的世界還要殘忍。然後我又在孩子的身上看到一種自我解嘲的寬慰，她彷彿絕世而獨
立找到一種生存的姿態，毅然而然地決定活下去。我被激勵了，被激勵的是，我一定
要比她更加勇敢地，站在她們的前面，去面對這個世界。

有時候我覺得可悲的是，內心由衷的想要保護自己所愛的人，站在整個世界的面前卻
意外的感到自己的渺小，然後才發現孩子小小的手臂有超乎想像的力氣為我這個自詡
為大人的人撐起來這個世界。小孩常常比我們想像中的還具有韌性，因為她們都還能
跌倒、還能受傷，因為我們都知道受傷跌倒的滋味，所有有時，太過小心翼翼了。

最後我給她的評語是這樣的：「我也相信。我們因為相信而認真活著，至少我是這樣
想。讀妳的心得，我彷彿看到年少時懷著質疑的自己，然我更希望在批判之外，妳更
能找到一種不違背本心又不被潮流所吞噬的姿態，我還在努力，希望妳也是。」

我真是一個懦弱的老師。我總要從她們的身上學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