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花蓮的事,我才發現我心目中那座山海小城的地圖在我腦海裡逐漸後退,模
糊成一種想望式的背景,用以支撐生活裡面的喜怒。而我竟然完全無法回答,那不代
表它已經從我心中離開,或失去重量,反而讓我想起來七月底那一次竄逃。

那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我已經不想再重述的事。我先是騎著機車在新竹市區亂晃亂闖
,大概是紅燈右轉綠燈直走這樣子的模式(這是通常我排遣內心不愉快的情緒時候除
了哭以外的方式),然後玩了數次投籃機、看了兩場二輪電影,我還是不能好。然後
我在半夜兩點收拾行李,坐上了早晨的莒光號,開往花蓮。

走出花蓮車站的時候在下雨。我知道阿妙正從很遠的地方趕來,阿妙終於答應我要陪
伴我是因為他說如果朋友很難過卻因為奇怪的理由拒絕他這樣是很不好的事,這是阿
妙,待我善良而且溫柔但他渾然無所覺的阿妙。

那天我們唱了很多的歌說了很多的話,在花蓮市區閒逛吃我喜歡的扁食靜靜走路我靜
靜回想過去的畫面。凌晨兩點多阿妙在我問了一個問題之後睡著,我以為他在思考直
到我聽到他淺淺的鼻息我才知道他睡著了。

第二天我們先回學校。台九線上是再熟悉也不過的風景,只是那些年我總是騎著車,
很少有機會這樣悠閒的看,張開嘴巴把縱谷的風吃進肚子裡,彷彿這樣就可以飽滿起
來。我記得最後一次騎著小綠在台九線上走,我還跟小綠說話,說:請你好好記住花
蓮的道路,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公路。那時我沒有說,因為它承載我那四年的步履。
我的台九線,通往冬瓜大學必經之路。

阿妙陪著我還是我陪著阿妙在文學院散步。慢慢的繞過上蘇黃詩的教室先去看喜歡的
老師的研究室,再繞一圈爬樓梯上三樓故意經過系辦,走廁所旁邊的樓梯到四樓,想
偷闖入我心愛的文A419教室,可惜門是鎖上的。門旁邊的柱子上貼著學觀聯的標語
,這讓我決定要去跟冬瓜大學的招牌合照。從文A419走向迴旋樓梯的走廊上我看著
整個文學院的風景和學人宿舍一帶,這是過去四年我幾乎天天走、天天看、天天都不
知道滿足的風景呢。

我愛我的冬瓜大學。在這間學校裡即使只是散步不要說話靜靜的走都彷彿可以聆聽很
多聲音,即使是閉上眼睛只是呼吸不用特別去注意都彷彿可以看到很多畫面的流轉。
那一棵被颱風吹壞的大王椰子下我與某曾經坐在石凳子上拍過的照片,行政大樓那一
盞燈下我與某曾經唱過的歌,以及我最喜愛的文學院招牌下的那一道長廊,來來回回
走了好幾次,還是沒有改變什麼,也許有些事情正在改變,只是我沒有察覺。這是我
愛的冬瓜大學。很愛很愛很愛的。

阿妙載著我我唱冬瓜大學的校歌給他聽,然後我們走冬瓜大橋到台十一線。冬瓜大橋
跟台十一線串連了我大學後半段的美麗風景,從那年不回家的暑假一個人騎著小綠跑
來跑去開始,我那一張東海岸的地圖就已經打開,打開了之後就闔不起來。海岸行旅
,以及我的年少時光,都好像昨夜夢醒的時刻落在枕頭上的一滴眼淚,它沒有痕跡,
可確確實實的存在過。

我們去了水璉海灣。那裡有條很陡很陡的小路,我覺得小綠當年最棒的一件豐功偉業
就是三貼騎下那一條路。那裡有一片四十五度角的草原,我在那裡打滾過很多次,跟
黑潮的朋友一起、跟楊小春一起。那天我們去的時候沒有打滾,因為下雨、也因為我
們都過了那個打滾的年齡。那裡有一個像牛頭形狀的山崖,過去走要循著長滿林頭草
的小路爬上去,沒有路,路是自己走出來的。爬上去之後可以眺望整個水璉海灣,可
以聽腳底下的浪濤拍打沿岸的巨響。那天我們也沒有爬上去,只是靜靜的坐在海灘上
面看。看那些不變的風景裡面彷彿有個模糊的身影、有種難辨的聲音,一切都還在卻
彷彿不在。

回程往北的時候經過十二號橋,阿妙讓我停下來拍照。這一段我不想再提了,總之就
是傷心。有時我們以為我們做了一些事情會得到便利或者開發,但我們失去了是永遠
回不來的原始生態。但對那些居民而言,這些綠色的生態保護者也許只是唱高調,因
為這些人不懂得生活的不便帶來的經濟貧苦難以開發這些事。我只能說誰也不懂誰的
哀愁,就像開山的工程炸開山的肚子的時候,誰也不懂得山的哀愁。

傍晚我吵著要去七星潭。那時天氣已經放晴,海很漂亮、雲很漂亮、山很漂亮,那都
是熟悉卻一再令人驚嘆的風景。我在花蓮的海邊找到遺失的那個自己,那個曾經對一
切都感到好奇、感到驚嘆,對一切事物都覺得美麗的自己。我找回來了之後,我知道
我必須離開了。

再隔天阿妙送我去坐火車的時候,我輕輕的跟阿妙說掰掰。我覺得花蓮火車站的告別
總是最輕盈的。每一次在這裡告別都彷彿只是離開幾天,就好像在大學時期一樣,只
是回家幾天之後就會回來。過去我們使用動詞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覺得去花蓮這個動
作是「回家」,畢業之後還很習慣的說:「我要回花蓮了。」然後被不懂得的人糾正
也無可奈何。很開心的帶著被治癒的自己進月台後我傳簡訊和阿妙說:我彷彿和大學
時代的那個自己錯身而過。如果這時候有人幫我掌鏡,請記得幫我拍下高二那年暑假
,大概八、九年前吧,我第一次一個人搭車到花蓮從火車站剪票口走出來第一眼看見
中央山脈時震懾的表情。

非常神奇的是,本來不抱希望的只是想要逃離原本的地方,再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
經被治癒了。很多年前是這樣,這一次也是這樣子。

有人問我花蓮的事,我要怎麼跟她說: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她也許不會想聽,
那我也就不知如何展示我的地圖給她看。

最後我要謝謝阿妙。三更半夜接到我的電話沒有罵我還答應我任性無理的要求並且明
明很忙還陪著我像笨蛋一樣亂亂跑。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你真的對我很好。事隔將近
一個月我才寫了網誌記錄下來,很多細節可能都被忽略了,但你知道,那一次回花蓮
對我而言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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