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定決心要調整我的生活作息,一點以前入睡,並且在早上八點起床。
但我的下定決心往往好像沒什麼用。

為了把這本書剩下的四分之一讀完,我離開溫暖的被窩,將溫馨的鵝黃色
光線小夜燈切換成會發出滋滋聲的日光燈,打開電腦。

夜裡很安靜,只有電腦主機運轉的轟轟聲音、伴隨除濕機轟隆轟隆低沈的
規律音響,我倒了一杯牛奶,然後把《不存在的女兒》讀完。

這是我搬上台北之後,第一本完完整整讀完的小說。比起中文譯名,我覺
得原文書名更適合它《The Memory Keeper's Daughter》。

故事敘述骨科醫生大衛親自為妻子諾拉接生,諾拉產下了健康、漂亮的男
嬰保羅,以及一名患有唐氏症的女嬰菲比。大衛把剛出生的菲比交給暗戀
他的護士卡洛琳,要卡洛琳將菲比送去收容唐氏症患者的機構,並且告訴
妻子菲比在出生後即死亡。

這個決定對大衛、諾拉、保羅、菲比、卡洛琳這五個人的人生造成的巨大
的變化,也是通篇故事交錯敘述的主線。這是一個埋藏四分之一世紀的秘
密,在菲比和保羅二十五歲這一年才相見。二十五年的時光荏苒,但彷彿
套用了一個較大單位的量詞,它就顯得微不足道。

菲比應當是一個關鍵,故事的一開始,她切割了大衛和諾拉的婚姻關係、
造成這一個家庭的疏離,但是她一無所知。同時她也改變了卡洛琳的人生
,使她放棄工作、生活,而重新開始扮演另一個角色。故事結束前,在大
衛因心臟病發作驟死之後,卡洛琳讓菲比和她的親生母親、哥哥見面,卻
也縫合了諾拉和保羅對大衛的誤解,即便大衛已經不在了,但多年來的牆
在大衛死後反倒成為聯繫他們生命的愛。當然,菲比還是一無所知。

親人之間的誤解與糾葛、種種憤怒和爭吵,似乎都在疏離之後才看見潛藏
在其中的愛與希望。那或許是因為越相愛的人,越容易被緊密的生活步調
磨去耐性、相處的瑣碎摩擦看起來很小,卻其實就像剪壞的紙花,永遠留
下殘缺的痕跡。但我總以為他所敘述的就是每一個人面臨生命中巨大轉變
後創傷、放逐、療傷、回歸的過程。只是時間點不同、方式不同,但最後
他們終究都接納了生命的不完美,以及逝去的遺憾。

附上幾段書摘,是我自己讀來特別有感覺的段落。

慢慢、慢慢地,當保羅吸奶、天色已暗時,她冷靜了下來,再次感到自己
像是一條寬闊平靜的大河,接納了整個世界,載著世界漂流。屋外青草正
悄悄地慢慢生長,蜘蛛的蛋囊爆裂開來,小鳥正展翅飛翔,多神聖啊,她
心想,懷中的寶寶和剛埋入土中的孩子,讓她與世間正在成長和曾經存在
的萬物產生了連結。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
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58。

她媽媽會說,一定還有其他比較正常的方式可以處理好。媽媽曾搖搖頭叫
她別當莎拉.伯恩哈特。卡洛琳有好幾年始終不知道誰是莎拉.伯恩哈特
,但她曉得母親的意思:不要過度感情用事,否則只會擾亂平靜的生活。
因此,卡洛琳把感情像寄存大衣一樣深鎖在心中,把感情擺一邊,夢想著
日後再取回。當然她從來就沒有重新凱起自己的感情,直到由亨利醫生手
中接過寶寶。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市
: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73、74。(註:莎拉.伯恩哈特,十九世紀
末、二十世紀初法國的戲劇名伶。)

卡洛琳開得很快,不顧一切,激動不已,心中有如白晝般透亮。說真的,
這個時刻,壞兆頭算得了什麼?在世人眼中,這個在她車裡的嬰孩已經死
了,而她,卡洛琳.吉兒,也從地表上消失,這令她覺得愈來愈輕盈,彷
彿車子已經漂浮到空中,越過俄亥俄州南部的靜謐田野。在那個天氣晴朗
的下午,車子朝著北方和東方前進,卡洛琳對未來充滿信心。倘若在世人
眼中,最不幸的事已經發生在車裡這兩人身上,那麼現在她們肯定已經最
糟的丟在身後,往前方邁進。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
,台北縣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76、77。

大衛變了。晚上兩人坐在沙發上,他只會翻著期刊,整個人心不在焉。諾
拉以前當過長途電話接線生,按著冰冷的開關和金屬按鈕,仔細聽著微弱
的鈴聲,然後是電話接通的喀答一聲。請稍後,她告訴一方。電話裡常有
回音,從發話到收聽之間會有時間差;有時電話線兩頭同時開口,接著同
時打住,短暫的沈寂就像阻隔雙方的深邃靜夜。諾拉偶爾會聽別人對話,
聽聽這些她永遠不會碰見的人,是這麼真心誠意地互通訊息:出生、結婚
,生病、死亡。她可以體會到黑夜所形成的遙遠距離,以及自己能消弭這
些距離的力量。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種力量,只是她已經失去這種力量了。有時半夜
兩人做愛後躺在一起,兩顆心跳動著,她望著大衛,感覺耳中充斥著宇宙
間黑暗、模糊的咆哮聲。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
北縣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84。

他想到自己的照片:費盡心思捕捉每一個片刻,把每個片刻固定在當下,
留存永久。可是等到這些影像在暗房中浮現,照片裡捕捉到的片刻已經一
去不復返;而且是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過後了,連他自己都稍稍變得
不一樣了。但他依然想抓住那一瞬間,一而再再而三想在時光消逝之際捕
捉住那一刻。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市
: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268。

「我真想讓你嚐嚐坐牢的滋味,」他開口說:「像你這麼聰明的男孩,這
些年來我不知道看過多少個。自以為很強悍,一次次做錯事又被放走,最
後一定惹上大麻煩,然後坐牢做了好久,這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夠悍,實
在令人惋惜。」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
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08。

回憶雖然短暫,卻美得令人難以承受。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
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17。

西維吉尼亞州之行,釋放了大衛埋藏多年的悲傷與失落。瓊兒過世的時候
,他不知道怎麼去描述自己心中的失落感,也沒辦法繼續過他該過的日子
。以前的人甚至覺得最好不要提到死去的親人,所以他們什麼都沒說,讓
悲傷殘存在心中。但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回鄉一趟,心情得到抒解,他
回來萊辛頓時雖已筋疲力竭,心情卻沈靜安穩。經過這些年之後,他終於
堅強到可以把自由還給諾拉,讓她重新塑造她的人生。金.愛德華茲《不
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23。

她笑笑,然後揮揮手,牽著傑克穿過窄窄的石頭小路,走向人行道。大衛
看著她離去,努力讓這個片刻深印自己心底:她那顏色鮮豔的背包,她那
在身後搖擺的頭髮,傑克伸出小手抓樹葉和樹幹。他想讓這一刻永遠停駐
在腦海中,不過當然徒勞無功。她每向前走一步,他的記憶就消逝一點。
有時他看到保存在舊盒子或是檔案夾裡的照片,屢屢感到訝異,照片中他
跟著一些他已經忘了名字的人笑得很開心,照片中的保羅帶著大衛從未見
過的表情。他盯著這些照片,卻已經想不起那些時刻。再過一年或是五年
,他還記得多少?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
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29。

她說得沒錯,他現在的生活確實不如原本的想像。當年他以一個外地人的
身份來到這個城市,現在每條街道都這麼熟悉,每個腳步、每個影像背後
都連結著一個回憶。他看到當年人家種下這些樹,也看著這些樹茁壯成長
。他經過好多熟悉的房子。這些年來,他或者受邀到屋裡吃晚餐或喝酒小
聚,或者因緊急狀況進到屋裡,深夜站在走道或門口,開藥單或打電話叫
救護車。層層影像交互相疊,綿密又複雜,而且只對他才有意義。諾拉或
保羅可能會經過同一個地方,也許會看到不同的影像。影像雖然不同,卻
是同樣真實。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市
: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30。

她終於走到保羅旁邊,緊緊抱住他。他穿著白襯衫和卡其褲,袖子捲起,
聞起來乾乾淨淨,好像剛洗過澡。她感覺得到衣料下他的肌肉,強壯的筋
骨及體溫,頓時理解到大衛為什麼想讓時光停駐下來。不能怪大衛,不行
,不能怪他想要深入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時刻,好好研究蘊含其間的神秘,
想要藉此抵抗失落與變化。金.愛德華茲《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
台北縣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38。

她也曾經想像自己和大衛跟這對夫妻一樣步入晚年,兩人的生活緊緊纏繞
在一起,就像藤蔓繞著枝幹和葉片,密不可分。喔,她以前的想法真是太
老派了,連她現在心裡的遺憾都是那麼老派;以前總是想像結婚後她就像
美麗的花苞,被堅韌的花萼包圍,她的生活與伴侶交融,彼此包容,互相
呵護。
相反地,她找到自己的路,開創了事業,撫養保羅長大,自己周遊世界。
她成了花瓣、花萼、枝幹、葉片,也成了深入土中的根。金.愛德華茲《
不存在的女兒》,施清真譯,台北縣新店市:木馬文化發行,2007,頁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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