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可能維持生活裡的日常。


盡可能有趣的上課、盡可能保持平靜地改考卷、發考卷的時候面無表情、跟學生約談聊聊對下
一個階段的想法、回覆家長的電話說明我能做的和未盡事宜。這是工作。工作的時候就只是工
作。工作的時候可以沒有情緒。但我卻沒辦法無視講課到一個段落仰頭喝水的腦袋暫時放空的
瞬間,或者轉身寫黑板不用講述的段落,甚至是從教室回辦公室那一段走廊的步行,某些在腦
海裡突然像號誌燈一樣閃現的畫面。那偶然間猛然竄起的糾結,像胃液逆流,灼熱得難受。


昨天去醫院看驗血報告。一如我所預想的,甲狀腺又回復到機能低下的狀態。醫生開三個月的
連續處方箋給我。拿著下一次驗血和回診預約單,一個紙袋的藥,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光正好,
好得不得了,好到我想逃跑。回到車上把手上一大疊紙張全部塞進包包,像是把某個東西藏在
某個神祕的地方之後我就可以不要面對、假裝自己忘記。像對樹洞說一個秘密這樣子,只要說
出來了,秘密就可以離開我的身體。我不想承認我其實相當沮喪。沮喪的是我不知道該把自己
砍掉重練,還是接受我其實已經被砍掉重練這樣的事實。其實沒什麼的。去年過年前確診之後
,我在網路上閱讀過各種資料,直到去年夏天決定開始治療就已經有了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每天吃一顆藥,知道自己正在被治療。可能有一天會完全好,也可能不會。


今天帶小動物去做手術。我一度想要把小動物送回去。諮商師說可以,那妳就接受妳會遺棄他
們這件事。承認你也會做遺棄這件事。諮商師平靜而堅定地說這兩句話的時候,我完全的默然
卻清楚看見自己腦中的空白。隔幾天,下班開車的路上我在心裡抓狂,為、什、麼、我、不、
可、以、遺、棄?我反反覆覆問自己這個問題?為什麼我不可以遺棄?為什麼我不可以遺棄?
為什麼只有我不可以遺棄?我想是因為我知道,被留在原地的感覺,是這樣的糟糕。


我一如往常接受他人的溫暖。接受我依然被很多人善待、被很多人寵溺這些美好的事。我帶著
害羞而且不知所措的心情盡可能給予適當的回應(雖然我不確定怎麼樣才算適當)。在被問及
好不好的時候,很坦誠地說出我那個當下的狀態。我能夠在某些交談中很自然地提起那個人的
名字。有時候心會被戳一下、有時候不會。畢竟那個名字和過去幾年的我緊緊交纏,我不想成
為一個隨便碰一下就倒塌的人。


而我經常還是無法抵擋夢境的來襲。夢境往往綿密而長,有具體而清晰臉孔和場景、情節。各
種終止的方式往往伴隨他千百種告別的方式,有時是揮手作別、有時會正面地說再見、有時冷
漠的眼神示意,他告別之後我就會醒,醒來之後其實很平靜,但我總會希望再睡一次然後不要
作重複的夢。有一次我沉沉地睡去正慶幸夢境沒有來糾纏,突然之間清楚聽到他喚我的聲音,
沒有畫面,我唰地睜開眼睛、心臟像被搖晃一下那樣劇烈地震動。


我明白回憶這件事。回憶不是物品可以被置放在某一個角落就可以當作不存在。並不是我說:
嘿!我要來整理囉!就可以好好地整理好的。我甚至不想整理。它確確實實地存在在我的身體
裡。大概跟我血液裡那個會攻擊自己甲狀腺的抗體一樣吧。它一直在那裏,有時可以被控制,
但有時還是會冷不防跑出來攻擊一下自體的功能。但那就是切切實實屬於我的一部分。


昨晚開車回家的路上聽到廣播裡面說了一句話(好像是在唸某一本書的格言):絕望到想死掉
的時候就是讀書的最好時機。這一個禮拜我讀了三本小說。在火車上讀、在花蓮時讀、在窩著
讀,也在床上讀。像飢餓了很久那樣地讀著小說。也把過去的書摘拿出來反反覆覆讀著。今天
下班之後到公園快走兩公里,跟著一樣繞著公園畫大圈的人們一起,好好地流了汗。回到家寫
了媚兒給我的指導老師女王大大,跟她說我失戀了,一直很想跟她說請呼我一巴掌讓我清醒過
來。並且附上論文檔案提出我的問題。


絕望到想死掉的時候,這些事情讓我好好的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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