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一個貼切的「詞語」來概括整個三0年代,一如在思考如何
去切割年份與年份之間長度的同時,一不小心落入一個世代交替之間
出現罅隙的困窘。

葉石濤先生把台灣新文學分成三個時期:
一九二0~一九二五:搖籃期
一九二六~一九三七:成熟期
一九三七~一九四五:戰爭期

不管怎麼切割,我都無法從中擷取完整的十年,於是只能略敘三0年
代台灣文壇上大致的情況。



假使二0年代的焦點在於如何「去舊」、「破舊」,把封建時代遺留
下來的漢詩傳統做一個斬除和分離,那麼三0年代就是作家作品對前
一時期理論的具體演繹。三0年代的前半葉,作家的結盟、刊物的發
行,以及立場的對辯像熱鍋鼎沸一樣地喧嘩展開。


壹、甫進入三0年代首場文學論爭

在二0年代,文學只能作為政治運動的附庸;但是,甫跨入三0年代
,這場論戰似乎把文學帶出政治運動的脈絡之外,而純粹就文學運動
的目的,以及文學使用何種語言進行創作,在當時作家之間廣泛爭辯
。對於這次討論,黃得時在其〈台灣新文學運動概觀〉稱之為「台灣
語文論爭」,廖毓文在〈台灣文學改革運動史略〉則稱之為「鄉土文
學論戰」。--陳芳明

現在以白話中文為書寫和思考中心的我們,很難去想像殖民地時期的
台灣,究竟容納多少的語言體系。除了原有在台灣的舊文人的文言漢
語之外,亦有日本治台之後廣設公立學校而催生的日文,再加上二0
年代張我軍等人大聲疾呼的現代白話文,眾多紛陳的語言體系,就更
不用說地方方言和原住民語言。

於是三0年代初期的知識份子,一方面思考「語言」的問題,同時也
不可避免的牽涉到「語言的使用者」,也就是文學應該為誰而做?是
知識份子還是廣大民眾?更深層的來說,還提出了「什麼才是台灣人
的文學」,這些至今仍然眾說紛紜的課題,即使這場論爭在當時沒有
得到具體的結論,卻成功地將三0年代的台灣文學,引導朝著寫實主
義的方向前進。

貳、台灣作家們的文學結盟與分歧

即便對於「台灣文學」究竟為誰服務?究竟要使用何種語言才是符合
台灣文學的精神尚未有一完整的共識,但當時的知識份子,開始成立
文學社團並且發行刊物,為自己的立場深根發芽開闢了新的園地。

一九三二年是文學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年,兩個聯合陣線式的文學組織
分別在台灣與日本宣告成立。在台北成立的是左右派作家結合的南音
社,隨後所發行的機關刊物《南音》,是一份白話文的文學雜誌。在
東京成立的是台灣藝術研究會,機關刊物《福爾摩沙》則是一份日文
的文學雜誌。這兩份出版品意味著一個新的文學階段已然到來。由於
作家的不斷結盟,終於促成一九三四年大規模的台灣文藝聯盟之宣告
成立。--陳芳明

「台灣文藝聯盟」在文學史上的意義是第一次有八十幾位作家聚集在
一起,嘗試致力將作品推廣到普羅大眾,並且共同思考台灣新文學的
出路。然而,聯盟內部仍有不一樣的聲音,隨即在一九三五年年底,
社會主義色彩甚濃的楊逵,即因為和聯盟內部產生意見的分歧,退出
台灣文藝聯盟,另組台灣新文學社。

文學社團的組織與歧異,就在短短的幾年間串起又散落,我想,這意
謂著即便是在殖民政府統治下的同一塊土地上,知識份子仍然各自抱
持著不同的立場。從日本留學返台的楊逵所要對抗的是「階級」,持
相反意見的張深切則不強調階級立場,而是認為描寫台灣的風土、人
情,新文學的路線自然就會浮現。

陳芳明表示:楊逵文學的視野和格局特別受到注意的原因,在於他能
夠把台灣社會的被支配關係聯繫到整個國際資本主義的擴張。他的社
會主義思想,是日據時期台灣作家中最為成熟的一個。他敢於暴露階
級問題,敢於提倡農民與工人的鬥爭策略,敢於引用馬克思與列寧的
革命理論,並且敢於主張台灣與日本的無產階級應該結合起來。

無論是社會主義還是民族主義,三0年代的知識份子都為自己的文學
想像塑造了一個具體而龐大的「敵人」,以文學代替武裝抗爭,向他
們所要反抗的對象宣戰,才綻放了這一時期繁榮的文學花苞。

參、殖民地資本主義帶來的兩條路線

我們不得不承認,日本在台灣的殖民造就了台灣農民社會的現代化,
現代化同時意謂著資本主義帶來的進步,卻也衍生出壓榨勞苦大眾的
階級問題。

於是三0年代的作家們大致可以分成兩個路線,一是以楊逵等左翼作
家為主線的寫實主義農民文學,以小說創作批判殖民政府底下社會生
活的實相。若以新詩這一文體而言,則有來自南部鹽分地帶的詩人集
團,書寫平實的平民情感。

另一條路線則是以王詩琅、朱點人描寫的台北風貌的都市文學,反映
了知識份子在高度現代化衝擊下的徬徨心理。同時,在東京的留學生
翁鬧則專心於技巧的經營,拓展台灣文學的版圖,開始有了現代主義
小說的雛形。在新詩方面,則有風車詩社強調意象的象徵與超現實主
義。

三0年代後期以日文寫作的作家們,已經得到當時中央文壇(也就是
東京文壇)的肯定,即便在中文創作尚未能像日文創作一樣的出色,
但可以窺見的是作家在有限制的文學版圖上極力履行自己的使命,儘
管可能受到現實狀況的綑綁,使作品的藝術性稍嫌不足,但無疑的,
作家們嵌合了文學反映社會不可漠視的緊密關係。




楊逵的日文評論〈台灣文壇一九三四年的回顧〉這樣敘述:

「如果回顧的話,在評論界、創作,以及有關文學活動組織化的問題
,這年的活動都是空前的。《伍人報》、《洪水報》、《赤道報》、
《南音》、《台灣文學》(《福爾摩沙》)可以稱為吾人活動偵察戰
的話,則今年吾人的活動就可稱為前哨戰,誠然可以說是本格化(成
熟化)。」

於是,好像更可以理解三0年代的台灣,無論是文學社團的發展還是
文學作品的創作,都臻於一個成熟化的趨勢,卻伴隨著一聲炮響--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走入了戰爭時期,熱烈的文學活動都在皇民
化運動強勢展開下暫告終止,下一個十年,可以看見作家們如何在更
沈重的社會現實底下加倍艱難地匍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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