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媽媽說她最大的夢想就是中樂透，然後她要把弟弟贖出來（我聽到媽媽用贖這個字
眼時覺得很好笑），帶我們去日本，讓我去讀日本文學（我心裏馬上想起大江健三
郎），媽媽要去讀語言學校，接著她要自己拿著地圖去自助旅行。我心裏想，媽媽
的快樂都好遙遠。媽媽問我說：妳喜歡日本嗎？喜歡。然後我啜飲一口半糖的熱巧
克力牛奶，濃濃的可可味很香、很純。

我跟媽媽說熱巧克力牛奶很好喝。媽媽說那天妳在哭我也買了一杯熱巧克力給妳。
是，那天我們學校初試放榜我一直哭，媽媽買了熱巧克力牛奶和蛋糕，讓我挖拉拉
的哭了很久。那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因為考不好而放聲大哭，也是媽媽離家以
後我第一次在媽媽面前哭。

我跟她說我實習的同事已經考上正式老師了。我學長在花蓮準備考複試，我覺得他
也會考上。然後我問媽媽說：結果我今年還是沒有考上正式老師，妳有很失望嗎？
媽媽突然望向窗外，飄著雨的街道是熟悉的場景，而此刻語言的氛圍竟讓我覺得陌
生。媽媽說那天回家之後她突然很後悔一直叫我當老師這件事情到底對不對。她每
天看電視新聞，看到全台灣的流浪教師有幾十萬，記者訪問的年輕女老師說自己已
經從台灣頭考到台灣尾，只差花東地區還沒考了，媽媽就想起我也幾乎要環了整座
島。

我補充說明，其實我只有考台北新竹花蓮高雄而已。我說而已。我跟媽媽說我要去
高雄的時候坐火車往南，阿妙在蘇澳考完坐火車往南回花蓮，我們隔著中央山脈傳
簡訊，然後兩個人突然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媽媽說真的很無奈喔。

其實還好。我覺得自己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但內心裏其實是抱著全然不同的心情
。知道自己還不足、知道自己還有更努力的空間讓我覺得很安心。只有一年的聘書
看起來好像很糟糕，也很難再去對不瞭解的人說明什麼，可是媽媽說沒有關係，與
其看我不快樂的去跟小鬼搏鬥，倒不如在一個我喜歡的地方，做我喜歡的事情，這
樣子就算辛苦也會感覺值得。

我跟媽媽說，昨天晚上有同學告訴我她已經拿到學位了，真不知道自己還要多少時
間才能趕上我同學。媽媽說今年就好好努力用功考研究所吧。對於媽媽終於瞭解我
想要讀書這件事情並且接受了，突然覺得前兩年我們吵的架都是白費力氣。有些事
情自然而然的就會發生，我從來不想要改變她的想法，也從來不想要忤逆她，縱使
那時候我並不快樂，但至少我沒有後悔。

然後我們繼續說話，繼續喝著溫暖的熱巧克力牛奶。今天我們沒有吵架，我的媽媽
真是一個很不快樂的媽媽，我指的是真正的快樂。她要的東西好大又好遠，偏偏現
實裡面我們能給予的或者能獲得的都太少。她回想我的小時候我也回想她年輕的模
樣，她說那時很快樂，而那時，已然成為往事了。

我想著媽媽遙遠的夢想突然覺得未來很漫長。然後我想起《深夜小狗的神祕習題》
裡面我最喜歡的那句話：「你還是可以有不可能實現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