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我一直覺得自己已然老去。一個老靈魂住在一個青春日漸流逝的身體裡面。可是和
我同一個世代的人看起來是年輕的。換一個角度想，我的生命正熱騰騰的，跟理想
拉扯還有好長一段時間需要努力，而令我感覺到疲憊的，卻是現實裡面赤辣辣的重
量。

國中同學會的時候我確實是抱著愉悅的心情。他們有一部份對我來說是熟悉的，可
是我知道他們並不瞭解我。並不瞭解那一年，十五歲那個當頭說了再見之後的這十
年，我的人生經歷了什麼，一如我不能一眼看穿他們的人生又經歷了什麼。我想我
生命裡面巨大的變動是從國中時期有了端倪，高中時期徹底崩壞撕裂，後來在重建
與修補之中度過了一段青春時光的甘美，然後再一次崩壞瓦解。

怎麼有一種再回頭已百年身的姿態呢？那時我和熟悉的朋友並肩而坐，共飲一瓶酒
，那時我是有些酣然若醉。我對身邊的人說，我們好像經歷了很多，此刻竟然有種
恍如隔世的感覺。他說：這麼誇張啊？是啊，就是這麼誇張。

我一直討厭說明和解釋，這看起來與我的工作性質相矛盾。但我覺得每一個人身上
的故事並不是在遇到任何人時都可以拿出來說的。那些人認識的是那一階段的我。
近乎完美的模範生，令人近而遠之。可後來呢？我跟一個全然不相干的朋友說：我
沒有辦法再回去了，他們不認識後來的我。朋友說：他們真的認識過妳嗎？我知道
我自己在遇見不能理解的人時有一種近乎冷淡的疏離，那是我在那個當下確切感覺
到的疏離。

包括我為了無聊的理由關閉網誌，只因為我不想被不懂我的人用輕佻的語言評論。
我記得我和Ｐ分手的時候我跟一位老師說：我以為他懂我，但我發現他並不懂。老
師說：妳為什麼那麼難懂？我不知道。可是被懂得真的很重要嗎？這是後來這兩年
我才慢慢理解的。

我選擇被懂得、選擇被誤解，討厭說明與抗辯、討厭解釋與偽裝，這樣很累。最近
好幾次和朋友交談到了最後我都會以活著是很辛苦的這樣一句話作結。這千瘡百孔
的人生裡面有千瘡百孔的人們穿梭匍匐前行，既然每一個人都是碎片誰又能彌補誰
的缺口呢？

可我還是一個選擇相信的人。既然選擇相信了，後來的生命裡一切遭遇都會是一個
巨大的隱喻，隱喻著種種足以用來構成例證，證明自己的假設是成立的。我們這樣
子的人苦苦搜尋著所有可以建立的語言與邏輯，用以填補自己所相信的物事，覺得
淒涼的時候比甜美的時候多、覺得孤獨的時刻比飽滿的時刻多，又何妨？我在這裡
面看到自己不斷的受傷還有被治癒，有時我當然也懷疑那些站在命運之後訕笑我們
的注定。

生命的韌性是這樣子磨練出來的，沮喪非凡的時候也會反問，可不可以不要有這樣
的韌性？可我們終究是必須接受，命運裡面巨大的暗示。存在感與真實其實都是巨
大的欠缺所構築，它的本質就是空白，在形而上的思考邏輯裡面想要成立具體落實
的信念，這件事的根本就是有問題的。自言自語到了此刻我突然覺得我的哲學思辨
弱了很多，我應該去讀書。然後再一次拿那些薄弱的證據來引誘自己，勇敢的活下
去。

質疑過後還是一個不變的結論。我們用力生活用力笑用力抓住僅有的快樂因為我們
知道這一刻過去之後什麼都回不來了。好墮落的人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