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也不是沒想過進入那些一般社會價值裡面所謂正常的
常軌(在此我們先不討論正常或者一般社會價值的定義)。
大抵就是找一個人,他可能不用接近我對伴侶的理想,但是
至少能夠有能力穩定的建立生活,或許生個孩子,過那樣的
日子。(我也從來不敢鐵齒說些不結婚不要小孩之類的話,
我頂多誠實的說,我可能做不到這件事情。)

但說真的,我沒有想過如果我是在另外一種家庭環境成長的
話會怎麼樣,畢竟對於命運的接受程度,我不知道這樣算不
算懦弱,我總是很坦然的。遭遇到它,面對它,並且接受它
。也曾經想過逃走,可是任憑是天涯海角,總有什麼如海嘯
一樣席捲而來,逃不開的,終究是血濃於水。

我聽著她們聊往事。

A說她開著車在夜裡的山路狂飆,一路長按喇叭,不是上演
飄移的劇情,而是追著前面那一台車,那一台車上有他的丈
夫,以及外遇的女子。那一台車就是不肯停,停下來就等於
招認,招認就等於面對自己的出軌,為什麼膽敢做而不能承
擔呢?這樣的問題我們從沒開口問那些出軌的男人。A說她
的丈夫掐著她的脖子說他沒有外遇,沒有就是沒有。旁邊目
睹這一切的是他們年幼的孩子,以及仍然未足歲的新生兒。

A說那一次她知道自己只能離婚,因為這個男人在不忠不誠
之外,還欠缺了一個男人勇於認錯的擔當。

於是她學會了生存。

A今晚說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一個女人,什麼都沒有。你
要說我現實也可以,但我並不是不會痛不會難過,可是我要
生存。別人看起來是這樣子的,一個男人接著一個男人,她
善於保護自己,如曹七巧一樣緊緊抓住可以賴以依存下去的
現實條件。但曹七巧苦一輩子也就苦那一家子,可是A沒這
麼幸運。她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坎坷,遇到的男人
都不是好男人。有,她唯一覺得稱得上好男人的,就是B的
第二任丈夫。

B說再怎麼好的男人,死後還是被人流言蜚語個沒完。B的
第一任丈夫過世於口腔癌,她帶著唯一的女兒無依無靠,慘
澹生活,直到遇到第二任丈夫。他重新給她一個家,優渥的
生活,對獨生女的全然包容,他的確是個好男人。可是B說
怎麼樣?好人不長命。他在投資大陸生意的過程中疲於奔波
,死於猛爆性肝炎,這是命運啊!但家族的人可不這麼解讀
,他們說她剋夫,兄弟鬩牆要吞食財產,再把B逼到另一個
無可退路的窘境。

如果你光看B和她的女兒,會覺得這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太太
小姐,穿金戴銀,母女手上戴的,肩上背的沒有一個不是名
牌,可是呢?她們所經歷的呢?

再看C,年輕時光最快樂單純的小姐,嫁給望族的么子。她
常說:要有一技之長啊!我就是嫁給一個沒有一技之長的人
,才會做什麼都得靠自己。C是有情有義又什麼都要事必躬
親的人吧!

美好的婚姻落得慘澹收場,C常說她是最不會為自己爭取的
人。離開家離開子女的時候,她身上只有七千塊,娘家視她
如惡水猛獸,是姊姊妹妹一路相挺讓她撐起一間店,然後呢
?她遇到另一個男人,這男人照顧她將近十年,也把她的女
兒供養到大學畢業。可是C究竟是太居安不思危還是真像是
被剪了翅膀繍在彩玉屏風上的小鳥,到現在還是什麼都沒能
留在身邊。

除了別人口中乖巧但她心中賺不了錢的無用子女之外。

那男人受傷住院在C想離開他的時間點上,C又再次有情有
義照顧他扶上扶下做復健,半夜起來把屎把尿,究竟是男人
受傷的自尊作祟還是久病在床的焦躁,讓他們一樣吵吵鬧鬧
,甚至在夜裡口角之後把C從醫院趕走。

她們仨,都不是太幸運的女人吧。

我靜默聽她們說話彷彿她們說的就是別人的故事,我看著這
三個女人把生命的經歷在我面前展讀開來,她們展示她們的
傷口彷彿那從來沒有痛過。怎麼會沒有痛過?只是這命運從
來沒有特別善待誰,多少痛都還是要叫人背負著往前走,這
是生活啊!生活終究不是舞台劇或者小說能夠就此告一段落
,除非誰或誰的生命先走到了盡頭。

我知道,A明天還是會睡飽起床化妝化得妖嬈出門或者約幾
個牌友打牌,或者從前夫的房子接出小孩吃頓晚餐之類。B
還是會穿著得體開車TOYOTA上班拼業績,晚上回家繼
續跟女兒拌嘴。C也仍然會在和子女吃飯之後又背著日常用
品到醫院去照顧那人。

而我們要怎麼跳脫這命運的弔軌?和一個人親密然後建立關
係,在那裡面或許不安或許痛苦或許撕裂,然後還是要靜默
彌縫自己殘破不堪的靈魂(還是在巨大的生活裡面靈魂已經
退到無路可退),然後再站起來跟命運說:來吧!我等著。

我不是沒有想過,說不定我的人生會在某一個轉角遇到一個
人,而那個人懂得我體解我,接受我所有殘缺和不圓滿,並
且不時無可救藥的傾頹,仍然願意給我一個家(說真的我超
級想要一個家,可是家的意象對我來說太抽象而模糊,到後
來的想像都變得可怕)。但只要一想到,要跟另一個人建立
關係和親密感,長久陪伴生死與共,這件事情叫我缺乏信心
。我太習慣在我生命空洞處進出的人來了又走。就連跟親人
之間的關係都叫我緊張,我愛他們,超過對整個世界和自己
的愛,可這愛又太黏膩太不可解太多刺,所以我顯得疏離而
不親密,他們總是這樣說,我像個局外人。

而我從來不是局外人,我是在這樣的哺育之下長大的。我的
血我的肉我的思想價值深處有種根深柢固的絕對,我無法說
出我已然承認而且相信的事實,只能笑著說,說不定吧!有
一天我會遇到誰改變我二十幾年來堅信不移的想法。

就像等著命運一樣的,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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