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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學生,和我弟弟一樣大。每次我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心中的敏感很容
易被糾結住,因為我總會想起我們家的弟弟當初念高中的模樣。

昨天他來找我,跟我說教官本來說不讓他請假,所以他的醫院證明送出去
申請學生平安保險,現在教官又說可以讓他請假,但他手邊已經沒有請假
證明。聽到這裡,我就像是家裡的孩子被人家欺負一樣,準備要找教官據
理力爭。

我帶著他去教官室,但教官並沒有說准不准假的問題,卻說起他在學期中
因為曠課過多簽下切結書,照理說應該要每天到教官室簽到簽退,但是他
卻做得不夠好。不只是不夠好,當教官翻開簽到簿給我看的時候,我才看
到他有很多簽到的格子裡都備用紅色簽字筆畫了大叉--表示他沒有依規
定簽到。

上週四他缺課,沒有通知、沒有接電話,每一次他沒來我都要像熱鍋上的
螞蟻打電話問他怎麼回事,擔心他生病、擔心他出車禍,擔心他的操行成
績不及格,等他來學校,我又會叮嚀他缺課要先通知我,但是從來沒有。
星期五我去實習工廠把他揪出來,聽他缺課的理由,聽完之後我差點沒氣
死。我不知道我給他這麼寬裕的對待是為了什麼。

我有我自己的成長經驗,辛苦的求學歷程,這個過程同樣的複製在我的弟
弟身上,我們都是曾經被邊緣化的孩子。或許因為這樣,我對這樣的孩子
有多一分的寬容和憐憫,我體解你、我關懷你,同時我希望拉你一把。可
是,我伸出手卻勾不到有力的回應。我好像拋出個救生圈到海中給一名浮
沈的溺者,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奮力往更深處游去。

他註定是要輔導轉學了,昨天跟他談話,他似乎也做好了打算,某所在南
港的私立學校。或許對他而言,那樣的體制和學制更能給他一個轉變的機
會。可是我一再告訴他,浪費的這些時間是什麼都換不回來的,他沒有說
話。

今天是期末考第二天,他缺考了。也許在他心中,接受輔轉這件事情等同
於放棄了這所學校的一切,連帶期末考試都失去意義。但我多想跟他說,
事情不是這樣的。只要他學籍還在這裡的一天,他就應該來做完他應盡著
責任,但他沒有來,這讓我徹徹底底的瞭悟了。

他曾經在週記裡寫給我說:能幫的人就幫,不能幫的再怎麼幫都沒有用。
當初當然他寫的是別人,但現在這句話卻完全映證在他的身上。

也許他覺得換一所學校對他來說未嘗是一個契機,也許他以為自己夠成熟
去處理自己的人生,也許他覺得我對他仍然不夠盡力,也許我不是他,我
就永遠不能瞭解他在想什麼。但是於我而言,這是我失去的第二個學生,
而且還是在用力挽救之後仍然失去的一個,也許在我未來的教學生涯中我
仍然會不斷的失去我的學生,發現自己能做的微乎其微,或者是那微乎其
微之後的無力,這件事情讓我又再度興起離開的念頭。我覺得要面對這件
事情而沒有一點沮喪對我來說還太困難。真的好難好難。

另一個學生,十九歲的復學生。他過去的經歷我只有聽他提起過,沒有具
體詳細的資料。他的分數卡在輔導轉學和留校察看的邊緣。我想讓他留察。

昨天我問同事要怎麼救他,同事反應相當激烈的跟我說:不用救!她說妳
救了他,他也不知感激。

我沒有想過要被感激。我也不相信我待學生好就應該得到回饋。在這個將
大未大,隨時準備好與全世界為敵的年紀,我懂得那種刺。我一點點也不
想拔他們的刺,我只是在嘗試讓他知道,這一條路還是走得通,只要你夠
努力就走得通。

昨天放學帶著他去向教官請假,很多假他是可以請的,請了之後就能達到
五十分留校察看的最低標準。好不容易教官准假了,今天操行審查會議上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很少數導師加七分的名單,等待被提問(因為教育局
規定加減七分是要寫書面報告的),但是看著他五十一分被留校察看,我
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今天自習課的時候我去班上找同學,教官說他去打掃廁所,還問我說:「
老師你相信嗎?」我去廁所沒有看到他,站在教室門口等,他在上課中開
始考試後回教室,我拿他的手指起來聞,果然,他剛抽完煙。

我有一種自己摑自己兩巴掌的感覺。儘管我一直告訴別人他有進步,他願
意改,他可以好好把高中三年讀完,但是在他手指間聞到煙味的那一瞬間
,我彷彿被自己宣告了死刑,我在幫一個犯了罪的犯人辯護,這樣的我,
究竟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教師嗎?

有時聽著其他老師談論去年留校察看的學生,他們應該是要被輔導轉學卻
因為某些人的堅持把他們留下來,卻為其他老師帶來更大的困擾,罪惡感
和恐懼如潮水襲上我的心頭,我是不是同樣也在做包庇的事情?沒有人可
以告訴我答案,教官一直告訴我要客觀,可是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做得不夠
好,甚至憑著主觀的因素將他留下來,留下來對他到底好不好呢?是讓他
依舊故我地覺得能夠遊走在校規邊緣,還是真正的拉了他一把?沒有答案
,這個問題太難。

我覺得當老師這件事情,不能只是一場賭注。因為學生的未來是沒有辦法
拿來賭的。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是更有經驗的導師,是不是他們就不會在
這樣邊緣徘徊,說不定更有經驗的老師能夠更明確的判斷這孩子能不能留
,要怎麼留。可是我又會想,說不定等我變成更有經驗的導師,我的心就
不再這麼軟了,心軟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我只覺得在這過程中我不斷地
被磨損,我對學生的信任被磨損、我對教育的信念被磨損,我對自己的價
值判斷也一再被磨損,光,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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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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