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總是在感覺下顎處已經緊繃到麻木牽連太陽穴隱隱的痛時才發現自己無意識間緊緊咬著牙關。
意識到的那一刻就會提醒自己把上下排牙齒分開，不自覺地用舌頭舔一舔後排的臼齒們咬合處
，叫她們不要這麼緊緊相依。沒有這麼值得害怕的事。


總是在覺得肩膀僵硬到脖子需要鬆動時才發現自己無意識聳著肩像要拱起背來保護體腔裡那脆
弱的什麼，但往往是徒勞無功的防備。下意識地用力把肩膀往下拉、挺起胸，讓瑟縮成一團的
心窩稍微得到舒展。要坦然疼痛才能釋放出來。


總是在話語或動作之間，意識薄弱的一個微小的縫隙，還離得不遠的畫面、話語和氣味以無孔
不入的姿態竄進我的身體，排山倒海將我整個人密不透風的包覆。通常這樣的時刻我沒有抵抗
，我無從抵抗，就任它如暴風雨來襲一樣將我整個人打溼、拋擲、旋轉、墜跌，我所做的只是
：靜靜等待暴風中心離境。


然後再像跨年晚會之後的清道婦回到被狂暴對待的現場，收拾整理將被揉成紙團一樣的心撥開
、鋪平，緩緩的撫順那些皺褶。每一條曲折的痕跡都是我幽微的心思。這個反覆操作的過程讓
我想起前兩天我分別坐在淡水河出海口的左右兩岸，看著河水悠悠流進台灣海峽，一次是無風
的午後、一次是對岸燈火闌珊的深夜。


我總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隱喻。


在緩慢的凌遲和擺盪之中，我慢慢回到自己身邊，專注地和自己和平共處。我回到家裡來，告
訴自己從此之後這裡就是我一個人安身立命的位置，它就是位置。它有一個座標、它有一串地
址，但它不是其他、不是堆疊的記憶、不是纏繞我的苦痛，它是我確確實實必須在這裡生活的
空間，我在這裡生活，不在他方。所有的物品都是物品，它們有各自的名稱和功用，它們必須
存在這個空間，支應我接下來所要進行復原療癒的生活。它們沒有縈繞不去的回聲，它們就是
靜靜地在那裏供我使用。我不收拾、不整理也不掩蓋，我不做切割的動作以免將自己切得更加
支離破碎，我要我自己完完整整的回來。回到生活這裡，回到我自己的生命這邊。在此岸，不
在對岸。


每天洗澡之後像儀式一樣虔敬地幫自己擦上身體乳液，捏捏緊繃的肌肉、揉揉阻塞的筋絡，透
過和我的身體好好地說話安撫身體裡面的疼痛。我交代她要回到更好的狀態以支撐我往後的跨
步。這兩天清醒之後就到樓下跑步，隨著心跳、體溫、血液循環的加速，我感覺到自己真實存
活的生命。我想要明天比今天再跑久一點、再跑遠一點，不管是具象的儀版上的數字還是抽象
意義上，我都想這麼做。


而我又開始寫網誌了。不管語言是不是斑駁、脈絡是不是斷裂，我透過敲打鍵盤來將我意念中
雜亂紛陳的斷垣殘壁全盤托出，為的是透過雜亂無章的書寫來整理與重新建構我破損敗壞的世
界。與此同時，也為了也要將此刻的自己陳述出來，留待來日可以指著這樣的自己跟將來的自
己說：「看，這麼煎熬的日子我都可以默默撐過來了，還有什麼值得畏懼惶恐的？」而不單只
是寫而已，臨睡前或意志薄弱的時候我會把自己寫的文字唸出聲音給自己聽，一句一句的讀出
聲音來，一句一句地聽進耳朵裡。這是我所知道最能夠治癒我自己的方式。


儘管我還是會在悲傷悄聲來臨時痛哭不已，我知道它一定會來，我就讓它來。在某些獨處的片
刻手足無措地拼命想抓住什麼，我知道抓不住，我就讓它走。我想此刻的我就像踞坐在河海交
界的出海口，河流是我想排遣出去的疼痛，而海潮是反覆翻攪的記憶。我的心在出海口載浮載
沉，一邊流洩出一點、一邊又被潮水推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