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過十二點，我的情緒就崩潰了。好像在行事曆上寫好的一樣，我的眼淚一如預期的照表操課。
其實從九月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正如過去幾年的九月要開始的時候，我總
會絞盡腦汁、計畫著什麼那樣。與此同時，我心裡的防衛機制好像也自動開啟。儘管每天晚上夢見
那個人，痛苦的醒來，我卻能在每天要出門的時候好好化妝，並在開車上班等紅綠燈時自拍。告訴
自己：我逐漸開始可以接受自己的模樣了。
是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厭惡看到鏡子裡的倒影。我不喜歡妳。我每天都跟自己說。我不喜歡妳的頭
髮。不喜歡妳眼睛裡的空洞。不喜歡妳假笑的表情。五官長錯了形狀和位置這般，我一直厭惡著自
己，日復一日。直到九月開始前的那一週，臉因為過敏紅腫了起來，摸起來好像多了一層硬組織，
知覺和外在世界之間，就多了這麼一層，不屬於我的什麼。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一個假面人。
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我跟朋友Ａ說，都已經分手這麼長的時間，對於還要喊痛的自己都覺得不好
意思了。Ａ說不會啊。我說，那我要喊了喔。「請。」她說。
我還是好痛。我很努力。可是我還是很想他。想見見他。想知道他好不好。想跟他說話。還在週末
的早晨期待他來開門。想知道他沒有我是不是比較開心。他有沒有後悔。想聽他跟我說話。有沒有
想起我？像我想他這樣。一點點也好。打完這一串字之後，我第一次說出來，其實一踏入九月我就
在等這天的崩壞來臨。知道自己會再壞掉。會再想念。還會有疼痛的感覺。
Ａ說：「可是你這個月才一次耶。」我就在這裡笑出來了。
隔了幾個小時，中間幫自己染頭髮，把正在看的韓劇完結篇看完。直到好像有一種不得不，然後想
說，好吧。於是，我在分手之後第一次把一直沒有丟掉的，兩年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拿出來看。
那是一本相片書。內容是交往前兩年一起旅行的回憶，和我寫的、或者我喜歡的一些文字。眼淚從
第一頁開始掉下來，裡面有很多問句，比如說：一年後、兩年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嗎？明年，我們還
會一起來看櫻花嗎？從時間上來看，那時說的一年後、兩年後我們確實還在一起。那年的隔年，我
們也確實一起看了櫻花。然後我才發現，我自己對眼前所能期待的幸福與美好，竟然也不敢許下太
奢侈的願望。那本相片書的封面，我擺了一張照片，上面寫著：我想要一個一起旅行的戀人。而我
也確實在過去的幾年，大大的滿足了這樣的願望。那幾年我們幾乎走遍了全台灣每一座城市。用各
種可以抵達的方法。一起經歷過去的我所不曾經歷的事情，覺得非常新鮮，而且高興自己能夠和這
個人一起共享著某種生活。他說過的那些讓我覺得被懂得的話語，也確確實實溫暖著我的心。過得
非常幸福啊，我曾經。一邊看著照片、文字，一邊這樣跟自己說。
我覺得，我應該好好謝謝他。我終於可以這樣想。
親愛的少年Ａ：（這是我一開始祕密喜歡上他時，在朋友之間給他的暱稱。）
我想要謝謝你，曾經陪伴我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尤其是在我剛開始踏入這個城市生活，一切格格不
入非常想要離開的時候，你帶我認識這座城市。常常在機車的後座，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你的緣
故，這座城市開始對我有了意義。而後是坐在副駕駛座的時候，我們一起旅行，我也因此體會到前
所未有的某種，可以安全的感覺。那時我常常希望眼前的路不要停下來，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我要謝謝你曾經跟我說你要給我一個家。結婚和生小孩那樣的事，和你在一起之前，從來不在我
的人生計畫之中，可它現在變成了一件我非常想要完成的事情。謝謝你在我工作最不快樂、唸研究
所最辛苦、身體狀況最不好的那些低潮裡，一直默默忍受我歇斯底里和絕望反覆上演的情緒。即使
是現在，我還是覺得如果當時沒有你，那些日子我可能撐不過來。在一起的那些年，我真的非常幸
福、非常快樂。我確實盡了我最大的努力，嘗試克服種種我覺得自己無法克服的困難。從一開始，
我作為一個以教書為職業的人，心理的障礙。到後來，我這個從來不知道家是怎麼樣的感覺的人，
試圖陪伴你一起參與所有家族的活動。我一邊帶著己身的欠缺，一邊把自己放入一個對我來說溫度
太高、人和人之間關係太親暱的氛圍裡，我一直試圖用全部的心力去陳列自己可以為你做到的一切
，以愛之名。直到最後，你離開我。我也要謝謝你的離開。這半年之中，我學習獨處，重新找回自
己心裡所遺失的某一塊，與自己對話的能力。謝謝你的離開，讓我知道我們不是彼此的對的人。然
後，也因為你的離開，我更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無論是自己的部分，還是對下一個人的期待。
然後我終於可以祝福你，當然只是在我心裡對你說，然後把它記在這裡。
我想要祝福你，與你今後的人生。祝福你可以找到你之所以為你的原因。能夠更加果決、更加堅定
地走你自己的道路，不受動搖、不再遲疑不定。祝福你可以清楚你自己和你在你的家庭之中的定位
，承擔起那些重量的同時不再覺得負擔，而是覺得滿足。然後獲得你所期許自己的成功，為了你可
以真正肯定你自己的那一種。生日快樂。希望你可以為了你所有做出的決定真心的感到快樂。這是
我給你最後的祝福。
因為我曾經被溫柔的對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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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我自己。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