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有一次，我被白目小孩氣哭了。那一次沒有在他們面前哭，是
走出校門之後在捷運上一路哭回家。那時Ｄ跟我說，他們不懂
，他們還小。

有一次，我在和現在生活裡好友聚會的時候不小心提到我想去
日間部的考慮。那時我忘了我說些什麼，但是王女士說，張老
師，妳要怎麼要求妳的小孩呢？

我有時會想，有些班級導師不太管的，可是他們不也挺好。所
有的事情在沒有老師的情況下完成，全自動的。我一直在練習
「放手」這件事情。可是又不是置之不理。只是想要讓他們練
習去找到一些能夠支持他們心中信念的東西，不管他們現在懂
不懂什麼是信念。

今天我跟他們說，以前我讀高中的時候也還不懂，那些活動究
竟有什麼意義。可是後來我回到竹女教書，陪著我的學生練習
軍歌比賽、幫她們加油拔河，或者是擠在一群竹中的男生裡面
看她們有氧舞蹈比賽、有時也在球場上吆喝著加油。我覺得她
們很幸福。而我也是。

我記得那時我還沒走進教室遠遠就聽到她們在唱校歌。竹女的
校歌我也是會唱的，哼起來就覺得好聽。或者是看她們在操場
上奔跑排練隊形。我當然也知道她們之中有人因為那些比賽在
團體裡面鬧彆扭，有人頹喪失志覺得有心無力，這些都是必然
啊。在團體和成長之中必然發生的事情。

我跟他們說，我常常覺得如果十年後二十年後你回憶起自己的
高中生活，只能想到自己老是活在上課偷看小說漫畫、整天沈
浸在線上遊戲裡，那應該是一件很空虛的事情吧。

我其實不太記得我高中時候的事情，因為後來太痛，我強迫自
己忘記了。可是我總說大學時候很快樂。除了有那些溫良的老
師善待我們、沒遇見會終生遺憾的朋友之外，我們還有很多能
夠「一起做的事」。

我到現在還是會想起來曾經用多少個夜晚難產寫稿編輯系刊，
儘管那些刊物丟在我新竹的家最少碰的書架上，可是能和一些
人（儘管他們已經不見了）一起採訪、一起逼對方交稿，這件
事情很甜美。我也很慶幸自己曾經用兩個夏天留在花蓮帶文藝
營。從一開始跟同學吵架、拍桌子，到後來跟一些高中生攪和
並且在晚會哭個不停，然後又茫茫然離開花蓮。那些日子短暫
而又深刻。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曾經跟著黑潮在東海岸東奔西
跑，走出了我自己的海岸地圖。以及後來那個學觀聯，現在想
想也好笑，但我也曾經很得意用神秘的語氣告訴我的學生說：
我大學時候搞過學運喔！（雖然是自己在學校裡搞運動）

我還是覺得學生時代除了讀書或者談戀愛之外，總有一些「什
麼」是會讓人留在心裡常常想念的。那也是為什麼，我真的覺
得竹女的孩子很幸福。因為有人幫她們設想一切，幫她們留下
青春時期美好的畫面。不管在那之中，流過多少眼淚。

我其實很想跟他們說，應該好好享受這一次的活動。因為在你
步入社會、走入現實之後，回想起高中時期的那個自己，除了
每天茫茫然的到學校跟老師對瞪四個小時，除了跟同學討論遊
戲或者圖傳科的女生之外，是有些你們曾經「一起做過的事」
會讓你們想念。即便你們現在嚷嚷著校歌不好聽，練唱自選曲
時又不斷嘶吼，像野獸。

我在實習課幫他們拍照，在他們練唱時候攝影，也只是想幫他
們留下來，十六、七歲時那個自己。不管他們喜不喜歡，那都
是很真實的青春姿態。

其實我才不在乎他們得不得獎、唱得好不好聽，我光是看著他
們拿著歌詞或者喃喃自語唸歌，或者配合旋律無意義的喊一聲
嘿，都覺得有趣，還有心滿意足。因為那是我的學生。愛吵鬧
、耍白癡，沒事像個野獸一樣嘶吼，然後惹我生氣乖得像小貓
沒三分鐘又馬上忘記剛剛才被罵的學生。

我知道他們還不懂。可是我告訴他們，我所有希望的事情就是
你們認真面對自己而已。認真面對你在學校的日子、你難得的
合唱比賽，不管上台那一天他們唱得多難聽，我還是會拿著相
機全程攝影，並且拉著大家來看，告訴他們：那是我的學生。
我要每一個人都看到他們。因為我看到了，他們在那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