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白石一文,1958年生於日本福岡縣。2000年處女作《一瞬之光》一問世即備
受好評。譯者黃心寧在該書中文版的序言中提及:「在一片年輕作家當道的氣候中
,白石一文以富有哲學性以及成熟的風格打入市場,人們重新回頭尋找日本小說的
真正價值。白石偏好探討人生中最沈重的議題並且找出答案,這也是當今年輕作家
們無法觸及的,也是人們渴望得到的解答。」

序言的最末尾,摘錄一句白石自己的話:「所有作品的主題終歸於生命的意義。」
譯者為他下了一個註解:「或許這樣的骨氣和堅持,正是成就白石一文的作家精髓
所在。」

駱以軍為這本書的書底寫的推薦文是這樣說的:「白石一文的小說主角像某種深海
魚類,在冰冷孤獨、黑暗不見光的無重力世界用自己腦殼上那自體長出的觸鬚微弱
發光。......如何相信他人的愛,如何不在羞恥和精神衰弱中傷害自己,那些帶著
受虐印記的美形男美形女,背後如在月蔭谷一般拖著長長的陰影,如何在華麗科幻
的自動化城市、企業大樓、高級酒吧、社區公園、菁英密室中,乍看以為是都市浪
漫傳奇的寫實魔境裡,茫然、努力地找回破掉的、自己的人形布偶。」

用一個晚上不能上網的時間讀完這本書,前半部是在火車上和昨晚睡了又醒之際昏
昏沈沈的讀著的,所以嚴格來說,整整五百頁的一部小說,書摘其實是從三百多頁
做起。越讀到後面越覺得觸碰到心裡幽暗而不可直視的思維,深刻而令人畏懼的,
雖然結尾讓我有一種錯讀了羅曼史小說的遺憾,但在情節的轉折與人性刻畫上,我
覺得真是一部寫到人心坎裡的小說。這和讀村上不一樣,白石一文反覆渲染出來的
,是人性裡面不可逆的卑微與自傲,相輔相成,以及種種其他細碎情感氛圍的流動
。常常會讀到一個段落,就想著:啊!這種感覺竟然被他這樣寫出來了,這個人,
到底是用什麼眼光在看待這個世界呢?既熟悉它的運作、順應它、服從它,卻在背
地裡冷冷的嘲笑它,這是白石一文這部小說給我的感覺,相當期待被金石堂物流延
宕許久的那一部,2003年在日本紅翻天的《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

特別喜歡在387頁白石一文藉著橋田浩介內心對著一個宛若天使的瑠衣及一個在地
獄裡掙扎求生的香折內心起掙扎時的一段敘述,彷彿看到一個人一層層的把自己剝
開,直搗問題的核心,這一段我讀了好幾次,每一個問題都是一次重擊,每一個問
題都看起來沒有答案,但每一個問題都有答案。就跟人生一樣。是吧。

讀完之後又再次想起駱以軍的《我愛羅》,那些愛失能的人、那些沒有辦法找到足
以依恃的力量的人,究竟這些寫者要反覆翻攪出什麼呢?他們想要陳述指出的究竟
是一種普遍現象的悲哀,還是在轉瞬之間看到的光。讀完這兩部書,我內心裡感覺
到有些東西不斷往下墜,是下沈的力量,向下沈淪的那種下沈。這和近日來不斷重
複讀著的大江健三郎有很大的區別。也許是寫作對象針對性的不同,關於年齡層的
敘述。可能在這樣的時刻再次回大人世界裡讀一些這世界幽暗灰冷的文字,然後看
待自己的失敗與痛楚,我從這深海魚類似的描寫裡面得到治癒,或許這就是序言裡
面白石自己說的,所有作品的主題將歸結生命的意義。如果不是這樣,書寫者不指
涉那些生命最核心的問題,那我們還要文學做什麼?

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

我感覺到赤裸裸的自己。被人脫光衣服,雙手緊抱身體無法動彈。不會冷,也不會
發抖,只是心情非常淒涼。我深切盼望能有一個歸屬。否則我的心將凍結,身體也
會顫抖。我希望我回到一個能夠接納最純粹的自我、撫慰心靈的寧靜地方。白石一
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343。

這個女孩連冰枕都不知道。她的人生只活了我的一半,卻背負了比我多上好幾倍的
痛苦。儘管如此,這個女孩仍然拼命想要維持那種體諒他人的溫暖。我忽然體會到
她的溫暖,長久以來封存在我內心身處的情感,慢慢地從心的縫隙滲透出來。白石
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349。

我想起駿河入殮時的臉孔。駿河豪放的性格中帶著細膩的心思,是個心地非常善良
的人,絕不會把責任推卸給部屬或其他人,也因此他更是無法接受扇谷的背叛。駿
和失去靈魂的臉孔,找不到任何訊息。死亡連根奪走了一個人所有的生氣。希望、
熱情、苦惱、悔悟,這些情感畢竟只是人生中的微小泡沫。人喜歡讓這些泡沫沾滿
全身,有時陶醉,有時卻陷溺窒息。然而一旦死亡,所有過往都不會留下痕跡,只
待蒸發消失。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366。

香折深信像她這樣的人不值得活下去,也不值得被愛。如果有人想接近她,那必然
是不懷好意或是別有目的。「只想做愛」,這是她對異性的根深蒂固的看法。當然
,想必她有也屬於年輕人的快感或是激昂,但在做完之後應該幾乎得不到任何安全
感吧。她漸漸相信只有提供身體才能維繫關係,為了發洩自己的怒氣或是鬱悶,做
愛便成了一種交易,她對異性的瞭解就只停留在這種程度。做愛,對她只是一種變
相的暴力。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369。

士兵為什麼不繼續等公主,我終於想起他的理由了。電影主角是這麼說的:
我終於知道士兵為什麼沒有等下去了。因為再等一晚公主就是他的人了,但是他怕
萬一公主爽約,那就太悲慘了,到時候他一定會尋死。如果在第九十九天離開,他
這一輩子就能夠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公主曾經等待他。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
北:商周,民94,頁378。

人一旦放棄自食其力的能力就會失去自我。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
民94,頁378。

其中有一件遺物我想請夫人讓給我。那是一本書,總是擺在駿河桌上,每當遇到瓶
頸他總喜歡重讀一遍。那是美國實用主義的代表性人物威廉.詹姆士所著的《宗教
經驗之種種》。
每當工作遇到困難時,他總會翻到書中一段抄在手邊的紙上。我時常看到他在謄寫
那段話。那一段寫道:
當我們遇到問題總會捫心自問,大多數人會這麼想:「總有人會去處理吧」,但是
也有極少部分的人會如此思考:「我怎能不去處理呢?」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人類道
德進化的所有過程。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385。

我自己也有很喜歡的一段話。學生時代讀過湯恩比的《歷史的研究》,其中一段是
這麼寫的:
我們人活著,就是活在死亡當中。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人總是背負著不知何時死亡
的不確定性,而這個不確定性遲早終將成為事實。最理想的情況是,所有人必須將
人生的每個瞬間視為最後一瞬間。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
386。

香折之所以吸引我,是因為她背負了複雜的問題。而儘管她本身背負這麼多問題,
但我卻能感受到她試圖幫助我的一絲心意。瑠衣說我傲慢,但真正傲慢的人是我嗎
?香折在生來背負的困境下僅能擁有些微的關懷,而瑠衣可說是在一個充滿愛的安
定環境中長大,若以「交換理論」來看這兩者,瑠衣確實較佔優勢。然而一個人的
價值能夠以此基準來衡量嗎?倘若一個人的感情會削弱對方的意志,我們到底需不
需要這樣的感情?逼駿河走上絕路的是徹底的孤獨。我悲憐他的孤獨。我也想過他
為何不願去依靠百合小姐?然而我又如何?難道我也被孤獨侵蝕,即將喪失依靠別
人的能力了嗎?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387。

我想像香折的十年、二十年後,還有更久以後的模樣。就算香折和某人結婚生子,
年華逐漸老去;就算今後的每一天、每一年她不再想起我,我還是會每一天、每一
年牽掛著遠方的她。我想我能以這樣的心情度過我的後半輩子。白石一文《一瞬之
光》,台北:商周,民94,頁409。

男女不管如何貌合神離,只要有肉體關係以及對肉體的依戀,還是能夠在一起的。
只是這幾天我常問自己為什麼會和瑠衣在一起?我找不到答案。雖然我找不到,但
是我想可能是因為瑠衣願意在我身邊。因為在我身邊,瑠衣是真實存在的。人無法
抵抗真實,任何人若能抵抗真實,也只有在現實無法讓人感覺真實的時候。我可以
明確感覺瑠衣是真實的。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414。

去年我去倫敦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我一歲的女生,回國之後我們也經常見面。這
個女生在學能劇,這種傳統藝術充斥著無數老舊的規則,一切都得遵循古老的儀式
,並且將這傳統傳承給後代。一開始她也非常痛恨迂腐的舊規,不過在學習的過程
中她逐漸發現維護傳統、傳承給下一代其實很重要。她說只有天才才能夠開創新事
物,平凡人只要將現在連結到未來,各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夠了。白石一文《一
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451。

被人珍惜也就等於珍惜自己──香折的話迴盪在我腦中。那時候我想告訴她卻沒說
出口的話,突然快速成形。
我想說的是:
我想要珍惜妳。對我而言,珍惜妳就等於珍惜我自己。
不愛自己就無法愛別人。但是唯有愛對方比愛自己多,人才能夠真正愛自己。
我喜歡捨棄自己,在妳身上完成真正的自我。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
,民94,頁460。

雖然過去的日子那麼悽慘,但對我而言那也是我的回憶。雖然它總是束縛著我,不
過現在我願意捨棄這一切。去年七月認識了浩大哥,那時我才第一次瞭解如何一個
人過活。一個人雖然孤單,但不能夠放棄,必須不斷努力,對吧?白石一文《一瞬
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477

我也沒好到哪裡去,我只在乎她小時候的慘痛經驗,就自以為瞭解她,其實我幾乎
不瞭解香折二十年的人生經歷。曾經開心的事、努力過的事、感動的事,我應該多
聽她說才對。我心目中的香折太悲哀了,若我當時能夠引發她生命中的美好回憶,
我現在會舒坦許多。白石一文《一瞬之光》,台北:商周,民94,頁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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