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最後我還是透過書寫和閱讀平撫我自己，三度修訂我在昨晚無法睡覺時完成的文章
（量化一下，總共6373字），然後從紙袋裡拿出今天從全家便利商店領回的五本新
書，我小小的書櫃已經滿出來，於是它們只好橫躺成第二層，堆疊在我這陣子不時
拿出來翻閱的書籍上。書寫和閱讀這兩件事情讓我心安。

弟弟終究是被兵變了。今天一整天我從到學校開始漫長的會議、研習，到後來飢腸
轆轆的跑出去找一碗麵，還沒吃完又打包帶回家直接去學校打球。回家後聽弟弟漫
長瑣碎的敘述，我還來不及消化他的語言，他就呼朋引伴出去唱歌抒解他的憂傷。
我總覺得憂傷是無法透過任何外在的形式排解的，年輕人喝酒、唱歌、跳舞、狂歡
，激情之後的落寞反倒叫人加倍沮喪。但我沒有阻止他。

面對連日來發生的這麼多事情，我也有我不能消化的憂傷。於是我騎機車在晚上十
點的馬路上穿梭，想找一個定點停下來大口喝我的純喫茶、大把大把拋灑我的眼淚
。半小時後我終於停下來打電話給一個人，好像說了很多但其實什麼也沒說，中間
我哭了好幾次，路邊有人停下來看我，馬路上喧囂而過的車聲蓋過我的哭聲。

讀書讓我平靜下來，我不知道人為什麼不讀書呢？

大江健三郎在時報2005年九月出版的《給新新人類》有一篇文章叫做〈慢慢讀書的
方法〉，裡面有一句話：「對了，傑出的人就是這樣仔細觀察、深入思考之後，把
意見整理書寫下來的。」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被標上像村上春樹書裡那時常出現
的黑點點，我想是譯者的關係吧，給這白紙黑字印刷的書裡起一點像紅筆標示的作
用。

對了，傑出的人就是這樣仔細觀察、深入思考之後，把意見整理書寫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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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擱置手邊一大疊期中考作文，靜靜的讀著大江健三郎。然後想著，我要印那些文
章給我的學生看。

有些事情看起來真的很沒用。比如說我有些朋友總不能理解為什麼每次打電話或者
在msn上問我在做什麼的時候，我總回答我在改作文。我朋友說：到底是妳效率太
差還是作文真的太多？我想兩者皆是吧。

我拿到有「時效性」（輸入成績的時間壓力）的作文考卷，先大致瀏覽一次，區分
出哪些是寫完的、哪些是沒有寫完的，然後開始逐篇批改。第一遍先挑出錯字，順
便修改文句不通順的地方，第二遍開始寫眉批，有時可以一起寫下評語，寫評語的
時候又得針對兩個部分而言，一部份是這篇文章能不能切合主題、結構是否清晰、
文句是否通順，這些東西看起來很抽象，所以我必須用更多的字眼去描述。最後，
我再檢查一遍錯字（儘管這樣，還是會有沒挑出來的部分）。這樣的過程是「至少
」讀三次。有時我又會給情感上的回應，那就不只這樣了。所以我效率很差，一篇
作文快則改20分鐘，我也試過花上一小時改一篇。

聽完我這樣敘述，我朋友就會說：幹嘛這樣改？這樣她們作文就寫很好了嗎？

我真的不知道，作文寫得好不好要怎麼樣給一個標準。我可以說出怎麼樣的文字漂
亮，怎麼樣的文字具體精確，怎麼樣的文字能動人，有時候這之間的距離很模糊，
甚至會不小心相互違背，那到底怎麼樣算好呢？

有時我身邊的人不能理解我，正如我不能理解為什麼總有人要問一些非得要有標準
答案或者數據的問題才能安心。文章寫得好不好，有沒有進步，我要怎麼證明給他
看呢？那我這樣改作文到底有沒有用？

我其實很不想回答有沒有「用」這樣的問題。什麼才是所謂的「有用」呢？大學聯
考上得到的分數嗎？那是很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應該是她們透過書寫的練習，整理
自己的思緒，表達的方式。那過程或許是緩慢的，可是這條路沒有捷徑，有時投資
了不一定有報酬，那到底要不要投資呢？如果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的話，我會說當
然要。

所以到底有沒有用呢？我不斷印一大堆的文章給她們看，花一大堆的時間看她們寫
的文章，然後寫一大堆的評語說明我看到的跟我想看到的之間有什麼差距，到底有
沒有用呢？沒有人可以為我回答這個問題，其實我沒有很想知道答案，因為不管有
沒有用，我都會繼續這麼做，因為那是我想做、可以做、喜歡做、願意做的事情。

人活在這世界上，可以「想到要做」的事情非常的多，可是礙於能力，「可以做到
」的其實已經大幅減少，而這之中「喜歡做」的又更少了，一直這樣篩檢到「願意
」去做幾乎已經是微乎其微，那我恰巧找到了一兩件，為什麼不做呢？就是這樣，
我一點也不覺得閱讀和書寫是「沒有用」的事情。

我不敢說因為我付出這些時間，這些力氣，就能把我學生的文章程度提昇到一個怎
麼樣的境界。有人問我作文可以教嗎？我想說的是，我能做的是告訴她們構造一個
句子或者一個段落、一篇文章時，應該要做到的事情，但去建構起一篇文章的人還
是她們自己，而要怎麼建構？我覺得讀更多的文章會是唯一的辦法，如果不行徹底
做到的話，起碼要能夠挑揀一些來閱讀。我上課的時候除了那些文辭的翻譯解釋之
外，我試圖帶她們去看作者怎麼樣經營一篇文章，他站在什麼角度去撰寫，有時這
個過程會被我的學生忽略掉，因為這個眼光的培養，是沒有筆記、沒有規則的，只
能持續不斷的做下去，不計投資報酬的做下去才可能成就一點什麼。

大江健三郎的那句話，或許可以為我這長篇的說明註解，下個精簡的定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