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真的很愛我的表姊。雖然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畢竟我們的
相處模式一直都是以相互吵鬧求進步為最高指導原則。

如果有人還記得,這個表姊就是打電話來說:「是我那很胖的表妹嗎?」
我會說:「不是耶,是妳很正的表妹。」她就說:「不好意思,我打錯了
。」然後掛電話。下一次再打來,她一樣會說問我是我那很胖的表妹吧,
我也用一樣的方式回答她,接著她會很巧妙的說:「是胖到變成正方形的
意思嗎?」這一位。

她看起來一直很強壯,也很任性。看起來大而化之,沒什麼複雜情緒。我
們花很多時間講話,雖然都沒有什麼重點跟內容。大概就是那種沒大沒小
、沒分寸沒長進又不痛不癢的那一種相處模式。不會談心也不會說噁心體
己話,最大的樂趣就是惹我們的媽媽生氣,一起。

我在醫院陪了她三天。從她軟綿綿躺著連蠕動的力氣都沒有到可以下床走
路還有跟大頭(就是終於登場的表姊夫)吵架。我做了很多事(有一部份
很害羞所以不要提了),我個人覺得還不賴的就是趁大頭出去抽煙的時候
偷偷拿餅乾給她吃,還有像台勞一樣把病房整理得很乾淨。表姊稱讚我有
當看護的才華,我其實沒有很想要這種才華。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親口跟她說,但是我有跟阿姨說、跟大頭說,還有
跟來探病的她的好朋友說,這個沒有緣份的baby其實是姊姊的天使。因為
要不是祂的原因,誰都不會發現姊姊的身體裡還有別的問題。所以雖然很
痛,我們大家都掉了很多眼淚,可是,只要準備好了,就可以迎接下一個
baby。

第一天晚上離開醫院,新竹那城市下著綿綿的雨,我在網咖跟佳瑩說話。
那天表姊還很虛弱,讓我一整個心情很差。那是沒有辦法言說,也無從解
釋的一種糾結。陪阿姨買東西的時候阿姨抓著我的手掉眼淚,我跟她說姊
姊也很想哭吧,可是她沒有哭喔。最痛的人應該是她,我們在一旁不管怎
麼焦急、不捨,都沒有辦法替她痛一點點。

那晚我跟佳瑩說,突然覺得同理心這樣的東西其實很微薄,感同身受也不
過就是一種說法,自我跟他人之間,語言和交談都有好大一段距離啊。那
究竟我還能信奉什麼呢?可是我們還是重複著這些,微不足道的安慰。嗯
,此外,就是做那些自己有力氣做到的事情而已吧。

再去醫院的時候她慢慢強壯起來。我真的覺得速度太過驚人。於是很生氣
的跟她說:妳嚴重欺騙我的感情。嘴上是這樣說,可是心裡是開心的,隔
著氣密窗,外面下著冷冰冰的雨,可是我們在裡面很溫暖、很安全。

我還是很想我媽媽。雖然她在我很忙著幫姊姊料理的時候打電話來吵我讓
我手忙腳亂很惹我生氣,可是這種時刻,就是大家都陪伴在姊姊身邊的時
刻,我特別強烈的想念她。

我經常覺得會變成親人應該是上一世結下的不解之緣。原生家庭與家族之
間的親密或者疏離、相愛或者淡薄都是巧妙又難以言說的糾葛。對於這一
塊我始終無法用語言去表態,畢竟那不是我能夠理智或者縝密耙梳的範疇
。有時我會覺得,為什麼我能分擔或者分享一個跟妳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的
思考或者情緒,卻沒有辦法對打從妳赤裸著來到這世界就伸出雙手迎接妳
的人坦率?或者是能夠傾聽一個學生打從心裡感覺到的恐懼或者寂寞,看
見一個青春狂飆的孩子些微鬆動的情感而為之動容,對自己最親最愛的手
足卻始終觸碰不到那一塊。有些關係裡面,語言是失焦的。最起碼對我而
言,起不了作用。

昨晚跟弟弟一起看電視,他逼我看低級又不知所云的連續劇堅持不轉台。
這件事情也很惹我生氣。他跟朋友講電話的時候,我在床上打滾扭動一不
小心撞倒床頭櫃然後放聲大哭。他很冷靜的跟他朋友說:「現場發生意外
,我等下打給你。」然後跟我說:「我看著你的頭越來越靠近櫃子,但妳
不停扭動,我不知道妳想表達什麼。」我就很可憐的問他說:「那我如果
撞成白癡,你要不要幫我擦屁股?」他應該在心裡大聲說我不要,但他還
是很努力的擠出人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會盡量。」我其實很想問
他到底什麼事讓他不開心,結果終究我們什麼都沒說,就這樣一邊玩牌,
一邊喝掉了一整瓶威士忌。

我覺得這些人,親人之類的,終究都會越走越遠,他們都會從我的家庭演
繹出去變成別人的家庭,有更愛的人需要善待或者體解。那或許可以理解
。就像他們從不問我喜歡張愛玲的什麼,或者為什麼要看村上春樹的小說
?也不會問我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今年暑假要不要去歐洲。在長大的過程
中,我們從搶奪的玩具箱裡面走出來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小宇宙。語言在家
庭這個範疇裡面顯得單薄而膚淺。但我卻無法想像我的世界裡少了他們之
中的哪一個會變成什麼模樣。也許不會就此崩壞瓦解,可必定是像新竹那
城市沒有了風一樣,那就不是可以稱作風城的新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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