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早晨妳們比我都還要早起，朦朧中我以為妳們去吃早餐了，但我一翻身
把腳伸直，就踢到了某人的屁股，接著，那人馬上用「咻」一聲的速度
鑽進被窩裡像無尾熊一樣攀附在我身上。隔沒多久她又不見了。

我一直在昏迷中半睡半醒，我知道妳們都放輕音量，對我相當體貼的呢
。直到真正起床的時候一轉身看到馬力沙的睡臉，倒是嚇了一跳，因為
我一直以為妳們離開了似的。

旅館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們在半個小時就要退房了。然後我起床梳洗，阿
閃和馬力沙接著起來收拾東西。我很快整理好了之後拿起我的相機拍妳
們。阿閃陪我玩看起來非常愉悅的樣子，馬力沙進進出出收拾著浴室裡
的東西，把所有雜物都放進她藍色格子布浪跡天涯大包包裡，我這樣靠
著床沿坐在地板上看著妳們，就像看著「去年在馬倫巴」結束那個畫面
。陽光普照，顏色鮮明，所有的人穿著純白無邪的衣裳靜靜的在翠綠的
草坪上行走。那是幅象徵意義濃厚的圖畫，象徵所有紛擾都已經過去，
留下來的就是這樣色彩鮮明、氣氛靜謐的一幅圖像。



我們吃了不太滿意的午餐，搭乘捷運，在站前新光馬力沙送我好吃的起
士蛋糕，到了客運搭乘站。這時我心裡沒有一種不想走的感覺，反而是
覺得自己應該鼓起勇氣回到生活裡面。

一個半小時以後我在新竹車站前的屈臣氏旁下了車，到對面的美體小舖
買了喜歡香味的洗髮精，然後步行回家。迎面而來的年輕女孩跟台北市
的沒什麼不同，她們穿著很像的短版小外套或者長及膝的蕾絲裙套著七
分褲，臉上化著一樣的妝有大眼睛粗眼線和長睫毛，她們看起來一樣，
彷彿這座島上所有的城市都要一樣。可我心裡明白不一樣了。我一下車
踩上這座城市的土地、嗅到這座城市個空氣、被這座城市的風吹拂，儘
管看起來很像，可它不一樣。

這裡是生活的地方。生活就是必須認真進行著眼前手邊所有事務，認真
與身邊的人斡旋相處，在繁忙而擁擠的街道上，我突然感到很寂寞，因
為我的背後突然失去了依靠。失去了一轉身就可以看到的燦爛微笑，和
隨時可以伸出手的親暱擁抱。我的寂寞陪我散步回家。

打開包包整理衣服，然後讀取相機裡面的照片。我真的希望可以記住每
一個細節，儘管它這麼瑣碎，情感的溫潤或者友情的滋養就跟文學一樣
看起來是沒有用處的東西，可這些都讓我感覺到光亮。在生活裡進行判
斷或者面對挫折的時候我經常能夠從這看不見實質用處的東西上面尋求
可以依循的理解方式。這些東西對我的意義就在於它們都能夠幫助我更
善待自己，並且再面對這世界的歪斜時仍然願意保有自己格格不入的靈
魂。

我想起我再度跟馬力沙講述「梳髮」的故事，馬力沙一直追問我：「然
後呢？」我說這明明是妳給我看的文章為什麼還要問我然後呢？馬力沙
說她想聽我說話，她想要聽我用我的眼睛我的語言我的理解去敘述的故
事。我跟馬力沙說我對於我們大家在花蓮、澎湖、新竹三個遙遠地方同
一時間一起翻著Ｈ老師的那本書找尋一段我想引用的話語時，我突然覺
得異常感動。因為我們能夠用同一種可以被理解的語言說話儘管我們這
麼不相像，可我們都用最大的努力在理解身邊的人對於一件事情的看法
，對於一個字句的斟酌，一個思想的脈絡，以及對情感的看待。這些事
情都很重要，能夠有一個人能夠聽得懂妳說的話並且給予回應，這很重
要。

因為這樣，我知道我回家了，一回到這裡我就感覺生活裡的重量回到我
的身上，它壓得我疲憊得快要垮掉。可過去這不到兩天的時光，每一個
眼神與轉身的細節，每一句在床頭說著的話唱著的歌，那使我飽滿。儘
管我照著鏡子看自己滿頭可恨的痘，還有好大一塊的黑眼圈，以及一頭
糾結的頭髮時，幾乎要驚聲尖叫然後轉身逃走，可是我內心的飽滿讓我
柔軟起來，讓我可以更溫柔的對待我的生活，以及那其中的我自己。

當然要，繼續往前走。好好活下去，因為我們都會看到更精彩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