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我還在找尋，值得寬慰的事。上台北前，Ｌ的一段話映在我的心頭。他說
剛到一個新環境，總會處處看不順眼，覺得什麼都不如從前的好。但是時
間一久，還是會發現一些微小可愛之處。

還在通往學校的公車上就接到日間部老師打電話來說我們班的廚餘沒有倒
、教師日誌被他們學生「撿」到。尤其到學校後又有一些延續昨日不愉快
的事件持續發酵。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眼眶熱了。我心中強烈升起一種
我「明年」就要考走的念頭。它具體成形了，變成一個句子、一個概念，
在我腦海中盤桓擴大。

我先到班上把教師日誌負責的學生找來，懇談了二十分鐘。從他父親在家
長日那天表示對他的期望，到我對他的第一印象直到現在，包括為什麼把
他座位放在講台前面那一個，我全部講給他聽。

他的脫線已經不是一兩天，擔任學藝股長也不是他心甘情願。我讓他選擇
，辭職，一個大過，一勞永逸，永遠擺脫這個惡夢，但是附帶我對他的失
望。硬著頭皮做下去，冒著加倍大過的危險，但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說他要繼續做。我知道事情還沒完，但這一回合先暫停了。

第一節，公民課。我讓他們看「藍色大門」。另一個班的效果不很好，看
電影的過程中仍然愛講話。但這一個班在某些橋段時有默契冒出的哄堂大
笑，你知道，一群男生同時笑出來的低沈、渾厚，有一絲的安慰油然而生
。或者是陳柏霖一口氣喝掉礦泉水拿給沙灘上資源回收的阿婆時有一種靜
默，在黑暗中我彷彿感覺到他們嘴角上和桂綸鎂同時掛起的會心一笑。

「他們在看這部電影。他們在這裡面。」我這樣告訴自己。並且覺得好過
。

第三節，建一乙的課。在抄版書時我告訴他們杯子的笑話。

就是前天我的杯子在班上打破了，昨天我告訴我同事這件事，我同事說她
有很多「漂亮」的杯子可以給我一個。結果她拿一個上面印著她照片的杯
子給我。

上到「與微之書」末段時講到白居易在敘述完平靜安寧的三泰之後看見山
邊悠閒的僧侶油然而生的塵念，彷彿那些平和寧靜都是虛晃一招時。我問
他們會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就是你可能想要表現自己很好，但是還是不自
覺的在某些寂靜的片刻流露出來靈魂裡面的空洞。諸如此類。

有個同學舉手問我：老師妳星期四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說有嗎。我應該看
起來很high吧！他們全班相當一致的說沒有。其實那一刻好像再差一點點
我井裡的水就會溢出來。可是我停止這個話題繼續上課，但是井裡的水，
已經化作溫暖的泉流進我的身體了。

他們知道。那些看起來很粗線條，看到女生就會眼睛發光、追了隔壁班兩
個女生都失敗的臭男生，比我想像中的敏感。

放學時，英文老師進辦公室就對我豎起大拇指。

是這樣的，上上週他們上完英文課後她給我很多關於我們班的建議，比如
說座位的調整、打掃工作的安排。她是很溫柔的一位老師，給我很多實際
的意見。

她說，今天上課的氣氛和秩序明顯好很多。連調到中間那個人（就是因為
教室日誌被約談的那個）都明顯專心多了。

我們都相信我的生猛海鮮是大有可為的。只是我還在找尋，那足以讓我一
步一步向前的道路，或者方向。

我是這樣想的。他們之中，還是有很多值得我付出、努力的孩子。過去我
很容易因為上課講話的同學分心。尤其是上電子科的課，更對那四大天王
的態度感到懊惱，甚至經常因為他們而停下我的課程，制止他們作某些行
為。但是那天我嘗試迎著這教室另一個方向的目光。他們當然還不到過去
我在竹女遇見上課目光炯炯的孩子，但是起碼從他們的眼神和神情中我看
到了一點，值得寬慰的光。甚至還不到光芒，只是小光點，細碎的那種。
這都足以讓我感覺到，我要更用力一點才行。

我想我的沙塵暴還沒走完。

親愛的Ｅ跟我說。也許我的學生他們過去沒有遇過一個「有趣」的老師。
或者願意為他們努力、花時間在他們身上的人。如果我也能用對待過去學
生的態度去對待現在的學生，他們一定會有感覺。

Ｅ的話讓我也有感覺。暫時打消了，「明年非得離開這裡」的念頭。我想
要迎向他們，看看自己的力氣可以到哪裡，並且尋找可以著力的點，讓這
些微小物事盤旋擴大，變成一個句子、一個具體的、碰觸得到的實質物質
。

只有這樣，才是我心底成為一名真正教師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