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把工作中該做的事情都處理告一個段落,我拖著疲憊躺在床上,才想起
這晚收到的簡訊。悠悠的、有那麼多的哀傷。沈沈的、有那麼重的無力感。

那是任誰也沒有辦法解決的,來自原生家庭的悲哀。我所經歷過的短暫的這一
生,總在逃。年輕的時候從山的這一邊逃到山的那一邊,後來又不置可否的回
到他們身邊去。再後來,從盆地南方的城市逃到這首善之都,我以為我此後的
人生會有自己的輪廓,卻沒有辦法切斷的是,血液裡流動的基因和遺傳。

我最親愛的老師曾經跟我說過:「離妳的家人越遠越好。」可是我親愛的老師
怎麼知道,無論形式上的離開、或者生命中的擺渡,不管到了哪個他方,那些
如影隨形夢魘一般的指爪還是揪著我的心、我的呼吸。我沒有辦法佯裝看不見
,或者麻痺自己不去感知,他們的不快樂。

或許我曾經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平靜說出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些恐怖的畫
面、陰鬱的經歷,但那終究不代表我可以坦然面對,我深切厭惡的這個自己。
很多時候想問為什麼?但所有的話語到了唇邊卻又瘂然失聲,於是張了口就像
一個啞巴,叩問,都失去意義顯得多餘。

阿妙曾經問過我:到底該說我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他說我看起來得到很多
,卻也失去不少。可幸或不幸,對我來說都沒有那麼重要,當一個人的本質上
就是欠缺,後來的一切終究也只是綴補和填充,無論裝飾得多麼完善、粉飾太
平,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是沒有辦法不誠實的說:我的心裡開了一個大洞。

這個月來我很常回家。每一次靠近,心裡就更覺悲愴。一點也不誇張。我走過
那污穢的暗巷,迴避經過的人骯髒的眼神,用一把鑰匙打開那孱弱的門,撲面
而來的是腐敗而陳朽的氣味,我不明白集中營的毒氣室是怎麼回事,但假使我
能想像死亡、貼近絕望,那一切都將跟那個地方有關。

我不是故意不把結婚和建立家庭這件事情列入我的人生規劃。我也相當想要找
到一個人,跟他共組家庭。我曾經以為那樣子,就能夠扶正我人生的歪斜,因
為我曾經那麼真心地渴望關於一個家的意象,有溫暖的燈光點亮我的疲憊,有
可靠的人給我寬闊的肩膀依靠。但後來我發現而且一直不能坦承,或許從來不
是誰來背棄我,而是我切切實實的不敢想望,也不能想望。

不只一次,我感覺到我在這城市生活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運作都像是海市蜃
樓,我曾經感知到的美好,那些確實經歷我眼前的快樂,只要一回到那貧瘠的
沙漠,都會在烈日曝曬之下現形。那不過就是一個天邊倒影的假想罷了。我終
究是沒有辦法揚棄、背離、逃脫,假裝不在意的。

我的肩膀其實很小。可是她所要承擔的卻太大、太沈重。我感謝他們讓我明白
,這一生到目前為止所遭遇到來自於我最愛的人們的撞擊、磨難,我曾經以為
的原罪,是一種償還。而且他們給我最大的訓練就是忍耐,無論發生了什麼事
情、遭遇了什麼巨大的苦楚,就是用咬緊牙關的忍耐去面對和接受,並且在他
們試圖索討的時候提供我源源不絕的所有。

一直以為,不要像他們就好。我的叛逆從年少的狂飆期一直延續到青春已然消
逝的現在,所有我在做的事情就是朝著他們的反方向前進。但就像小時候的拔
河練習,粗大的繩索綁著一棵巨大古老盤根錯節的大樹,無論我在此端聲嘶力
竭、用盡力氣、榨乾最後一點一滴的血與汗水,那個大樹終究是聞風不動。

我曾經以為我是快樂的。快樂的重量真真實實在我的掌心,被我握著。我也從
不否認我在生活中經歷的美好,像拿著顯微鏡一樣的放大、擴張,我深怕自己
一不小心就露出端倪,那一丁點不夠完善的自己就要被暴露出來了。

從來我不去埋怨那些不能理解我的人,也並非真的那麼想要被理解。假使表象
可以讓人欣羨、讓人心安,那就讓那些幻影一樣的東西像膜一樣將我包覆,不
要再來碰觸我敏感脆弱的心。那很痛。這些動作都太危險了,也讓我困窘,潘
朵拉的盒子是一個詛咒,不要想打開它,一旦打開了,就會召喚災難。

我一直很努力,想要扮演好我的角色。但我怎麼覺得操弄命運的那雙手像拿著
鵝毛筆一樣輕易地搔動著那細而長的筆尖,殊不知每一個小小的動作都像懷孕
的母親一個不經意的噴嚏,在她的羊水裡面,同時掀起驚濤駭浪。

如果可以重來的話,不要被生下來就好了。說這話的同時,又深覺對不起那些
曾經給我真實快樂和生命的人們,但這不是天秤的兩端,不會因為快樂的重量
多一些,悲痛的法碼就可以揚起。

可以讓我回去嗎?親愛的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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