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讀過教育哲學的人都會背這句話，福祿貝爾的「教育無他，惟愛與榜樣」。



夏天是教師甄試的季節，我相信有很多流浪教師都會把這樣一句話作為自己
教學理念的延伸。而站在教育現場裡頭的我，突然很想問，教育真的無他？
真的只要愛與榜樣？



前幾天回到新竹，把我的教學檔案硬塞進快要爆炸的旅行袋，我要帶回來給
我的孩子看，教他們以後如何做學習檔案。



突然看見我在還沒成為一位老師之前對教育這件事情的期待。



「我的教學理念」我是這樣寫的：

所謂的老師，並不是一個知道怎麼去教未知者的人，
而是可以把學生心中的某種問題，
重新再創造出來弄清楚，以此為工作的人。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他的策略是把學生無法用語言說清楚但是知道的事情，
由他再來做確認。
他們所專擅的事情是把人們心中壓抑著、
阻礙對真知更瞭解的各種力量，將之破壞。
這就是為何老師要比學生問更多問題的理由。
大江健三郎，《為什麼孩子要上學》

過去我們不斷的問自己，要怎麼樣讓國文科變成學生會喜歡的科目？這
或許跟你如何看待國文這個科目有很大的關係吧！如果說國文只是教會
學生讀書寫字的「句讀之學」，那無怪乎國文會變成乏味無趣的冷門科
目，而且它又是主科，從國小到大學都必須研讀它，學生的興趣都在不
斷的背書和認字中消磨了。

我想要告訴學生的是，從文學作品中，能不能看到一個書寫者的心境姿
態、能不能去體悟在文字背後所蘊藏的智慧光芒。我希望我教出來的孩
子有思想、有內涵，有關懷生命的能力，就不只是教他們怎麼寫字、如
何造句而已，雖然國文的基本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對用字或詞句精確
的掌握，的確有助於文學內容的瞭解，但在學習的過程中，讓學生從中
瞭解文學之於他們生命的意義著實更為重要，而這個前提，或許在於讓
學生對國文課充滿興趣。

讓學生喜歡上國文課，或許要從自己先喜歡教國文開始，把國文課當作
一種對作者生命歷練的學習、濃縮了生命智慧的精華，如此一來，當自
己有了那份感動，學生自然感染了老師散發出來的氣息，讓國文課不再
是背誦和認字而已。我是如此欣喜自己是一個充滿力量的國文老師。



那是二零零六年，我結束竹女第一年代理，一邊含著眼淚跟她們說再見
、一邊寫下來的文字。那時我還沒成為正式教師、那時我還沒進這所學
校，重點是，那時我還沒當導師。



如果當老師這件事情只有外面世界的人所想像的上上課、改改作業，這
樣就好了，那真的是一個很不賴的飯碗。學校是單純的社會（他們說的
）、寒暑假不用上課（他們說的），當老師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作了
（還是他們說的）。



但我所受的教養不是這樣的。也因此我對自己的要求不是這樣的。



很後來我才明白我所要做的事情不只是教學而已。



在他們遇到對生命和世界疑惑的時候，哪怕我也抱存著疑惑，我還是要
尋找一個可以解釋的方式，去解釋給他們聽。在他們一不小心傾頹或者
灰心的時候，哪怕我也超級傾頹或者灰心，我還是要鼓起勇氣來告訴他
們這世界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黑暗。在我遇到自己生命裡面的困頓和艱難
的時候，我還是要很溫柔地對待他們，因為他們不需要承受那麼多。



我的學生，在我不在他們身邊的時候，總是和身邊的人不厭其煩地講述
著，那個誰誰誰怎樣怎樣、那個某某某讓我覺得意外貼心，這些大男孩
是我淺薄教學生命中相當重要的一個部分。



我選擇留下來，因為現在的我已經與他們以某種形式交纏在一起。但是
如果非要我離開，我還是會有我自己的人生抉擇。



有時候我感到失望至極的時候，那往往不是因為誰做了什麼，而是我在
這其中想看見自己究竟少做了什麼而導致現在的局面。有時候我知道這
不是我一個人面對一個學生或者一間學校的問題，是整個社會價值觀和
教育機制。



教育工作者怎麼能夠對體制沒有懷疑呢？應該是說，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人怎麼能夠對這個世界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懷疑呢？



有人不懂，但是沒有關係。



今天我在線上遇到Ｊ。他跟我說他有考慮放棄教甄這條路。那時我歪斜
的快要死掉，但是我心中還有沒有崩壞的部分，我還有值得我付出的孩
子們，所以我跟Ｊ說，要相信自己。教育界很小，比我們優秀的老師還
太多，這社會很複雜，我們能掌握的事情太少，可是，假使不能相信自
己所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那人究竟為了什麼而活著呢？



我從來不是一個不努力的人，我可以這樣說。不管是活著這件事情還是
在我目前的人生階段把教育當成職業這件事情，有時候我以為我努力了
，那些孩子就會知道，他們會懂得，然後陪著我一起努力。在一部份的
人身上我看見了，並且相當願意繼續花時間和心思在他們身上。



如果有一天我徹底對這個體制失望了，不再是一個教師，我不會覺得是
我自己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