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七月九號是返校日。就是生猛海鮮活繃亂跳回來領成績單的日子。
昨天我還愉快的想著，只要發完成績單就可以閃人了，於是跟小春
約好朝我們的「運動人生」前進。但是這應該是個「定律」了。每
當我抱著輕鬆愉快的心情去上班，就會遇到瘋狂混亂忙到不可開交
的事情。

是這樣的，今天一早有位家長打電話給我，說他的孩子不見了。當
下我也沒有馬上做出判斷或者處理，家長只說晚上會到學校來。

到了學校我拿了成績單之後，被留級名單嚇傻了。一心一意想著不
可能啊！我覺得不會留級的孩子學年平均是及格了，卻因為不及格
科目超過五分之三，變成要留級了。在我一邊發成績單、一邊交代
小孩去問註冊組要幾個學分才能升級的混亂之中，家長來了。

很多同學都說有看到那個失蹤的小孩在捷運站附近出沒，我叫學生
分頭去找，去網咖、去捷運站、去便利商店等等。可是找回來的結
果都是，不見了。中間家長一度很擔心，會不會我叫出去找的學生
通風報信，讓失蹤的小孩躲得更遠？

其實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在這樣的時刻，我選擇相信我的學生
。我總是相信他們會判斷是非、相信他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因為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不會說他們前不久才在某處看到他。

我一定顯得很蹩腳，在家長面前。一下子拎著留級的小孩去拜託老
師問補考範圍、一下子打電話給沒有返校的學生，一下子又團團轉
的打電話問學生有沒有找到小孩。家長在一旁等著，我整顆心噗通
噗通跳得就快要失速了。

最後，曾經接到失蹤小孩電話的學生說，如果失蹤的小孩有跟他聯
絡，他會馬上跟我聯絡。我就在相信學生的前提下，告訴家長這件
事。這時候，有位老師經過，他對家長說，學生一定都知道他在哪
，只是不告訴我們而已。

我必須承認我很震撼（但還是其實是我太傻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呢？
）後來我跟家長說我必須先離開了，我會再跟他們聯絡。騎車去公
館的途中，我一直在想：真的是這樣子嗎？我的學生真的都跑去通
風報信嗎？這真的是一個巨大的迷霧而我在裡頭團團轉卻看不清楚
嗎？

這樣的疑問讓我很心灰。

和小春碰面之後，那個答應我會跟我聯絡的學生打來了，說失蹤小
孩要去他家，我告訴他我上完課之後去找他。後來又接到另一位家
長的電話，他的孩子今天在學校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昏倒）。我
的手機在這樣一來一往之中沒電了。兩個小時的運動課程，其實我
滿腦子都還轉著今天突如其來的一切狀況。我一直在想，如果是別
的、更有經驗的老師，是不是能夠有技巧的處理呢？

下課之後我打電話給學生，告訴他我要去找他。我從公館騎車到七
張，因為手機沒電了，一個人坐在七張捷運站前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深怕失蹤小孩不肯出來見我，我又沒有電話可以聯絡，整個人呈
現一種很焦慮的狀態。

終於，兩個小孩一起出現了。失蹤小孩看起來很落寞，我的心裡馬
上升起了不捨。問他有沒有吃飯？他說沒有。我就帶著他們去麥當
勞（結果今天運動兩小時全破功了）。

我們講了很久，失蹤小孩一直不肯回家。最後，我打電話給家長，
至少至少要讓家長放心小孩是安全的。家長說要來接孩子，我直接
把手機拿給失蹤的小孩，並且報了路給家長。

掛電話後我一直握著小孩的手，跟他說很多話。我當然也知道別人
的親子關係是任何人都插不了手的，可是，我也知道，天底下的父
母都只要孩子平安。

家長來接孩子的時候很開心，畢竟他們也提心吊膽了一整天。家長
一直跟我道謝，我說，要感謝我的學生，是他們找到這孩子的。

說那話的時候，我心裡某些被戳痛的地方好像獲得了平反。騎車回
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今天發生的某些細節，還是告訴自己，在當
老師的這一條道路上，我可能在盡了最大努力之後還是不小心會失
去一些學生，那或許很令我心碎、很自責。但我不能忘記，我還有
其他的孩子。只要還在我身邊的，我仍然會抱著一樣的態度對待他
們。哪怕總是做得不那麼好。

我仍然私心地希望我的學生都能平安長大，他們可能會遇到一些挫
折和疼痛讓他們想要逃避、想要放棄，可是至少我要他們知道，在
老師還沒有放棄之前，他們不可以先放棄自己。

剛才回到家，其中一個可能被留級的孩子在線上跟我說話。他說其
中兩科已經問好老師補考題目了，班上前兩名的同學答應教他數學
、物理和電學，知道這件事，我真的很開心。雖然是死到臨頭了才
知道要掙扎，但總比不掙扎好吧！雖然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希望可
能被留級的孩子把握最後一次補考機會，翻越那道高牆。雖然有點
煩，又很吵鬧愛惹麻煩，可是我還是想帶著很多人一起畢業。

突然想到，昨天在學校遇到我們班第一個休學的孩子回來拿國中成
績單，看到他除了問他在做什麼之外，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心裡訥訥的。昨晚在線上遇到即將被輔導轉學的學生，還有好多話
想跟他說，卻不曉得要從哪裡開始。今天他來學校的時候，又看到
他憔悴的樣子，忍不住罵了他兩句。但他一聽到有同學不見了，竟
是像聽到「自己的朋友」不見了一樣的緊張。那時我心裡只有一個
想法，無論他會去哪裡，變成怎麼樣的人，真希望他會記得他曾經
是我的學生。

幸好，我是他們的導師。

雖然這學期發生了一連串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
問題還是真的那麼巧當導師第一年帶到的班狀況百出。但我還是覺
得他們教會了我很多事情，讓我思考並且深受磨練。即便我口口聲
聲說最好你們都被當掉我可以少改幾本週記，但今天看到他們的時
候還是覺得，我希望他們都跟我一起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