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重新找回我當老師這件事情的快樂。
我常常覺得,如果當老師這件事情,只是在分數上和學生成就上計較的
話,那終究會變成麻木不仁的人。我一直不想成為那樣的人。因為我曾
經遇到一群那麼好的學生,她們曾經給我強而有力的後盾,想要成為老
師的動機。因為我期待,我會再遇到這樣的事情。
曾經有人對我說,如果妳期待在這個學校找到這樣的事情,那恐怕要失
望。我必須坦承:我超級失望過(是超級喔!要自動在超級兩個字下面
加上黑色大點點)。
但是今天的我,在連續三節的國文課之後,相當強烈的感覺到,它回來
了。我的快樂,它回來了。
子二甲一直是我很喜歡上課的一個班級。沒什麼原因,除了他們不是導
師班之外,大概就是裡面有些學生,能夠在我對課文裡面展現的東西覺
得感動的時候,也被感動到了。這件事情很重要。在竹女教書的時候,
有位資深的老師告訴我:「要先能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學生。」教國文
的快樂在這裡。
為了項脊軒志一段歸有光對書房翻修的敘述,備課的時候我很認真的思
索要怎麼讓他們理解。我用鉛筆在課本上畫了好幾次草圖,對,是畫圖
。我的腦子裡沒有一點點畫圖的慧根喔。應該說,我畫的圖總是在為難
看的人吧。可是,當我一邊講述,一邊在黑板上畫出課本上草圖的放大
版,他們的笑(當然很可能是嘲笑),還有目光(當然可能是受到驚嚇
的目光)告訴我,他們懂了。這不過就是一個細節而已。小小的、微不
足道的,可是他們的神情還有目光,漸漸展現給我看到的是,即便在職
業學校裡國文不甚受用,但是這堂課,他們是專注的、是投入的。再也
沒有什麼比這樣的事情更值得開心了吧。我的學生,任課班級的學生,
相當認真的上了國文課。
值得一提,子二甲的小老師好可愛。不過他是被我強迫當小老師的。我
習慣在念課文的時候叫座號,或者不專心的人接著唸。當我說:「找個
人來唸課文」的時候,他在旁邊一直碎碎念:「**號!**號!」我就說
:「**號是誰?」原本以為他想陷害誰,結果一看點名板,就是他耶。
為什麼這麼想唸課文呢?
他唸課文的時候我發現他的咬字不清晰,可是他很認真的在念。這件事
情讓我很開心,因為他並不覺得念錯或者不標準是難堪,而是很努力的
想要克服這件事情,把課文念好。看到學生是努力的,並且勇於面對自
己的不足,是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呢?
接著是我們家生猛海鮮的課。一開始的十分鐘我相當生氣,他們姍姍來
遲、還在找課本、猛吃便當不把課本拿出來,一副沒有要上課的樣子。
但是我沒有哇哇叫,我轉身開始寫板書,等他們自己安靜下來,準備好
。或者是幹部負起責任,讓他們在被提醒之後有所自覺。我等了十分鐘
。然後開始上課。
介紹歸有光的生平,還有唐宋派的文學主張。國學常識這一塊,我一直
上得不是很好。不是說條理不夠清楚,而是經常會讓整個課堂很悶。我
當然知道國學常識對他們來說只是面對考試的一部份,但我還是想要透
過講述這個部分傳達一些,我想要傳達的事情。
為了介紹唐宋派,我把明代整個文學思潮的改變做了簡單的分期,然後
相當誇張的舉了好笑的例子,配合演出。我寫滿了又擦了好幾個黑板,
現在打字的時候整雙手從手腕、手臂到掰掰袖,還有肩膀都是酸痛的。
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在我們班上課時,他們是在這裡的
。我的意思是,他們在聽課。
也許當一個老師,不應該只為了學生有聽課這樣的事情感到滿足。或許
對某些人來說,認真上課是本分和必然,但我知道不只是這樣的。
也許還有一部份的人在分心、晃神,可是從和台下眼神的交會、他們埋
頭狂抄筆記的過程中,我知道他們在這裡,跟我在一起,認真上課。
中間也發生很糗的事情,比如說我一時忘記姚鼐的「鼐」怎麼寫,在黑
板上寫錯字(並且佯裝沒有事情繼續上課)。還有我走到下面之後,有
兩個學生在我後面不知幹嘛,被我叫起來站。本來想要生氣,但是可愛
的小孩做了很可愛的解釋:「我要還旁邊同學筆,可是我怕碰到你的...
屁股...」孩子,我知道我是大屁股,但你這麼直接,我真的很窘。
總之是西哩呼嚕相當沒有效率用兩堂課只上完題解跟作者,還有唸完落
落長的課文。而我也確實精疲力竭。有個學生說:「吼,第一次在課本
上寫這麼多筆記...」我問他說:「第一次?你對得起我喔?但他接著
說:「還蠻有成就感的。」說真的,我很開心。也許他明天就會忘記,
或者下一次考試的時候還是因為臨時抱佛腳的功力不足而考差,或者我
下一次再問桐城派的主張、公安派的主張時,他們依舊一臉茫然,然後
我又要故作傷心,假裝我們過去沒有一起上過課。但是,因為抄了很多
筆記這件事情讓他很有成就感,我覺得現在雙手的酸痛,喉頭的搔癢,
是值得的。
阿閃,我還是要把妳扯進來。我終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嚴重的傾頹和強烈
的沮喪之後,重新扶正我的信念。當然我知道,今後我還會有傾頹和沮
喪的時候,說不定又會重新開始質疑自己、想要放棄,但是我的學生展
現給我看的是,當我認真以待了、溫柔以待了、坦承以待了,他們是會
給我回應的,而且這樣的回應,是騙不了人的。
我一定要教會我的學生,成為「很會鼓勵老師」的學生。而且,不是用
語言。因為我們曾經遇過那樣的老師,還有,我曾經遇過那樣的學生,
現在,我也在我相當珍惜的一群孩子身上,看到了類似的形狀。
今天在跟一個學生說話的時候,我們談論暴力這件事情。我跟他說,我
不覺得擁有群眾力量的人是真正擁有什麼的,重要的應該是他自己一個
人的時候,他擁有什麼。
他反問我:「那妳擁有什麼?」我想了一下,回答他:「是傷痕。」我
擁有傷痕,那些碰撞與尖銳之後得到的傷痕,我只擁有這些。「但因為
擁有這些傷痕,讓我更加想要溫柔的對待身邊的人,還有自己。」還有
,我說:「如果學生可以算進來的話。」當然我知道學生都會離開我,
「但是他們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份。」他們教會我的,比我能展示給
他們看的,還要多很多。
我從來不期望自己可以改變誰,正如他們告訴我的,他們這樣子活了十
幾年,而我只是他們生命裡小小的一段。也許我終究必須要對某些人放
手,但是在我可以做到的範圍之內,我沒有打算放棄什麼。我能做的就
只是把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經過我眼睛耳朵的事物,用一種試圖讓他
們理解的語言陳述出來。這樣而已。我從來不敢高估自己的影響力這樣
的事情,我只是想盡力做到,我能做到的。然後,等待。如果還有能力
的話,學會讓自己盡量減少受傷的可能性,或者降低傷害自己的程度,
然後做到一樣的事情。
我又想起郝老師的話,「這個世上沒有所謂偶然這一回事,一切都是試
探,或是懲戒,或是報償,或是預支。」郝譽翔,《那年夏天,最寧靜
的海》在考試的時候通過了哪一間學校的筆試、選擇了哪一間學校的複
試,最後抵達了哪裡,這些事情都不是偶然,一定有原因。
- Apr 01 Wed 2009 02:56
我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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