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為什麼會脫口說出：我要寫一篇文章給妳。我很少這樣，
通常都是先寫了再說，對於那些先答應的事情，我反而有點不知所以。

我試圖回溯我們認識的過程，那似乎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我也試圖找出這
些年來妳給我的隻字片語，妳得獎的文章、妳寄來的詩，以及多少個夜晚我們
相互鼓勵的對話記錄，但我突然發覺，這些都不足以承載，此時此刻，我想要
對妳說的話語。

突然感覺到語言文字都無力起來。同時我也覺得對於現在的妳來說，再多的文
字都是溢美，可是我還是要說，說給妳聽，也說給自己聽。

妳看到妳的光了。我心中想像的場景是這樣，像是坐火車經過蘇澳宜蘭一帶必
定要穿越的長長的山洞，好長、好黑，那幾分鐘內會覺得車廂內空氣混濁，有
強烈的窒礙感，回音很大壓迫耳膜，手機收不到訊號彷彿與世隔絕。每次火車
經過那一段的時候，我總會覺得特別焦慮、特別寂寞，心裡想著趕快出山洞好
不好？到了後來，包括這一次回花蓮，穿越那個黑暗的山洞時，我想著這好像
我眼前的人生，壓迫的、窒礙的、難熬的、不安的、焦慮的、惶恐的一切隨著
黑暗像我席捲而來，一邊想著趕快穿越，其實一邊又慢慢耽溺於這種下墜的速
度。但妳記得的話，花東線從北往南，穿越那一道長長山洞之後，我們就會看
到明亮澄淨的海洋，那是蔚藍的、如同鑽石般閃耀光澤的海洋。

我們總在我們的人生經驗中獲得啟示，那怕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事情。

當我面對自己多次的失敗時，我回溯自己過去的經驗，無論是哪一個時期、哪
一個階段，總會有這樣黑暗的時刻。高中畢業準備推甄、大三那年籌備文藝營
、大四畢業準備實習、實習完準備第一次考試，以及這中間每一次遇到所有覺
得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期末考的報告山、系刊被學姐催稿催到躲起來、堆
積如山的工作量，這之間種種，每一次都好像一次難產的陣痛期，好痛好痛、
痛到覺得自己要撕裂了，可當新生命脫出產道，覺得自己又往前走了一步，就
覺得那些痛楚都沒什麼了。這是生命的完成，我們都瞭解的。

我身邊有一群人，不管是妳還是我的朋友，我們經常喜歡挑選不可能完成的事
情來做。我看著身邊有人放棄、有人退縮，外面不瞭解我們的人勸我們放棄、
打擊我們的信念，這之中很困難，無論是那些對我們壞的，或者是不斷鼓舞我
們的，總會讓人感到相當的壓力與歉咎，可是我們不會拒絕，不會拒絕別人對
我們壞，像煤灰一樣傷害我們，也不會拒絕別人對我們好，像火光一樣舞動給
我們看到光和熱。

這世界到底展示了什麼給我們看，並無礙於我們想要展示給這世界看的。

親愛的羅拉學姐，我要謝謝妳，妳知道嗎？我要謝謝妳在我離開了最愛的人最
痛的時刻，試圖想像、揣度、模擬我的痛，並且告訴我雖然妳不真的懂得但妳
會看著我，因為妳和我身邊的人一直看著我的緣故，我慢慢脫離了那時候的痛
苦，慢慢找到生命中另外可以依恃的力量。我還要謝謝妳跟我說對自己溫柔一
點，然後勇敢一點，在我心中喜歡的朋友是溫柔而勇敢的形象，但我卻從來不
知道可以這般對待自己，這是妳教我的。更要謝謝妳每一個短暫交談的時刻，
我們慢慢對彼此說出也許在生活中不可言說的部分，說那些從前的事、說才看
過的書、才發生過的對話，以及信念。

信念這件事情是空虛而又抽象的，跟愛一樣。可是我們這些人，都是倚靠著空
虛而又抽象的事物活下來的。這很弔詭，明明空虛而又抽象的事物不可依賴，
但如果少了這些，我們的生命才真的變成灰燼。那到底是不是一種悲哀呢？連
我自己都說不定了。

可是妳讓我看到信念。最要謝謝妳堅持下來沒有放棄，這麼固執又天真的在這
世界裡面踽踽獨行，我看到一種漂亮的姿態，那鼻尖上揚的弧度，在此時此刻
全部得到報償。這讓我不禁想大聲對那些曾經勸退我們的人說：天真有什麼關
係？固執有什麼關係？相信那些空虛又抽象的物事有什麼關係？這中間很辛苦
，但是辛苦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一步一叩首，在歲月的苦行中，慢慢拋擲出試探的石子，因為試探的緣故
，沒想過它會回來。有時候生命的深度是不容許我們試探，但正因為它那樣深
，穿越了所有有形可以限制、可以綑綁的距離和範圍，它終究回來我們身邊。

我要恭喜妳，大大的恭喜妳，我是如此為妳感到驕傲。這世界上儘管有很多人
都跟妳做一樣的事，得到相同的結果，可她們未必能懂得妳在其中所失去的、
所獲得的，可是沒有關係，這些都是妳自己的生命裡飽滿的果實。我現在看到
另一幅更美的圖像，看到妳和我身邊已經到達彼岸的朋友，在陽光和暖、輕風
吹徐，已然柳暗花明的彼岸，準備啟程往下一個更好的地方去。妳們會回過頭
對我微笑招手，把我召喚到妳們身邊，妳們就一邊往前走吧，一邊走、一邊等
我，我很快就來了。

永遠要對生命有信念，這句話除了妳的老師對妳說之外，我們要拿來對身邊所
有愛著的人說，永遠要對生命有信念，因為這樣，生命所給予的報償，那絕對
是無可預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