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下課的時候學生告訴我,上課時有個同學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老師要他們撰寫一些關於內心創傷的經驗,並且以自身舉例,她說她小
女兒過世的事情,才剛起了一個頭,台下有一個學生接了一句:「活該
。」老師就不再講下去了。
我的反應果然如他所預期的「勃然大怒」。即使內心覺得不可思議,還
是即刻衝上去準備叫出來罵人。我心裡想著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小孩踩
著別人的痛處嘲笑他人的眼淚呢?我不相信我帶的孩子就算再怎麼不貼
心不懂事也不致於如此殘忍的吧。
把學生揪出來問他為什麼這麼說?他才傻傻的告訴我他當時根本沒有在
聽老師說甚麼話,只是胡亂答腔,現在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我不管
這是事實還是他捏造出來的藉口,我告訴他:「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傷
口,也許你還不懂,但如果有人在你的痛處上狠狠的踩了一腳還吐幾口
不屑的口水你怎麼想?」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的,我要他去道歉。給老
師一個合理的解釋和誠摯的道歉。
第二節下課之後我看到學生在辦公室前面等老師,想著,還好,還知道
把我的叮嚀放在心上,不敢給我擺爛。第三節下課我也去找該老師,告
訴他學生的無心。老師當然沒有再說什麼,並且告訴我,當時他說出這
句話時大家都有罵他,這件事情讓老師頗為欣慰,並且稱讚了一下我們
班。
我們班啊,有時我會想我到底會帶出怎麼樣的小孩。即便他們不是最優
秀乖巧,但我希望他們懂得體貼別人,就算不是溫柔地處處為對方著想
,但至少,我是不是也能教他們勇敢、正直、善良呢?
最後一節是班上的課,我準備了要再去訓話,關於他們不懂事的行為、
缺交週記的情況,還有報名表的事(我真是耿耿於懷一直找不到機會罵
人啊)。那時還在氣頭上,走進班上的時候是繃著一張臉(傳說中的晚
娘臉啊),經過走廊的時候我感覺他們好像突然被轉小聲的收音機,吵
雜的聲音逐漸收束起來。進教室之後,我仍然是張晚娘臉,他們好像也
懂得察言觀色地摒息以待。
但我遲遲沒有開始大吼大叫,因為我的麥克風線怎麼解也解不開,越解
不開我的眉頭就皺得越緊,最後,我竟然噗嗤一聲笑了。
「怎麼收成這樣啊?自己都解不開。」插好麥克風,轉身,我說:我本
來要罵人的,但我破功了。頓時,我覺得空氣就像是突然爆破開來,他
們開始喧嘩了(這叫做自作孽吧)。學生說我一笑出來他們反而嚇一跳
(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他們知道自己本來要挨罵了嗎?)
我還是說了我該說的話,只是不是用兇殘的方式。我說對於他們的行為
,我比他們自己還更在意他們、擔心他們,可是他們總是不懂得珍惜,
這讓我覺得很灰心。為什麼總是不懂得尊重別人呢?而我知道下一次他
們再做錯事的時候,我還是會去幫他們收尾。沒有辦法,我只能靜靜等
待有一天他們會長大,變懂事。
有時我自己會想,這樣子的我是不是反而剝奪了他們自己碰撞、成長的
機會呢?如果讓他們自己走進絕路,到無可收拾的時候是不是反而給他
們一個更好的機會去學習,怎麼樣對自己負責?可是作為一個老師,一
個從旁觀望、提點他們的角色,我是不忍心讓他們在還沒有走入社會前
就受到巨大撞擊的。畢竟在求學的經驗中,老師所扮演的角色是相當重
要的。我沒有想過他們要感謝我或者如何,但至少我希望他們知道我是
站在他們的立場為他們著想的,因為當他們離開學校的保護,直接迎面
而來的人生,就不是那麼的容易了。所以我能做的,就是,仍然在一旁
,默默陪他們長大。
今天在走廊上遇到日間部的老師,就是我試教時候的評審。她問我想不
想去日間部。那時我笑笑的說,也許以後有機會,但我要帶完這一班。
L老師會不會為我可惜覺得我錯失了什麼呢?我對那位老師說,這是我
第一次當導師,也是第一次教男生班,經過一個學期的試探和挫敗,我
好像慢慢的和他們建立關係,雖然也不是帶得很好,但我逐漸感覺到他
們對我有意義。
這件事情很重要。
我知道未來的人生規劃都還有變數存在,但起碼現在,我覺得我對他們
有責任。有時候這些小孩會莫名的缺乏自信心,覺得自己是不夠與別人
競爭的,事實上也是如此,可是我在考教甄的時候也相當的覺得自己是
缺乏競爭條件的啊!我希望他們能夠懂得的是,儘管他們是進修學校的
孩子,可能在立足點上有不足的地方,但是還是有人,用巨大的寬待和
耐心對待他們(基本上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但我在練習等待他們長
大這件事)。
我希望他們都能長成溫柔而有擔當的男人。
忍不住還是要再次想起大江健三郎在《給新新人類.寫給孩子們讀的卡
拉馬助夫兄弟們》中引用的話,因為這段話足以激勵我,在面對他們犯
錯的時候,做出對的處理。
首先作者寫阿雷西,寫他如何愛這位死去的少年,寫他一面懷著怎樣的
回憶一面埋葬伊留夏。希望我們不要忘記這個。
你們可能聽到過許多有關教育的話題,不過從少年時代一直珍惜保有,
某種這樣美麗神聖的回憶,或許,才更是最優良的教育。如果人生能累
積許多這樣的回憶的話,這個人往後的一生,一定是有救的。而且就算
心中只記得一個美好的回憶,那記憶也將在某一天發揮拯救我們的作用
。或許,我們會變成一個壞人,在做壞事之前也許無法懸崖勒馬。也許
會嘲笑人家的眼淚,或許有時候,會壞心眼地嘲笑像科亞喊叫「我想為
一切人受苦」的那種人。雖然我想應該不至於那樣,不過不管我們變成
多麼壞的人,畢竟,如果能夠回憶起曾經這樣埋葬過伊留夏,在最後的
日子裡我們也曾愛過他,現在這石頭旁曾經一起這樣親密地談過話的話
,假設我們真的變成那樣的人,甚至變成其中最冷酷,最愛嘲笑的人,
畢竟,也無法從內心嘲笑現在這個瞬間自己曾經是多麼善良而正派的吧
!不但這樣,說不定,由於這一段回憶而竟然能夠把罪大惡極的他拉回
來,讓他重新思考,「對呀,我那時候還是個善良、大膽而正直的人」
也不一定。大江健三郎《給新新人類.寫給孩子們讀的卡拉馬助夫兄弟
們》台北:時報,2005,頁41。
我認真的希望,這三年,會是他們從少年時代就珍惜而保有的美麗神聖
回憶,儘管這裡面有不斷對他們大吼大叫的母老虎和永遠做不好的實習
課,還有不斷被威脅變成學弟的可能性。可是,總有一天,會有那麼一
天,他們會因為他們曾經被善待過而覺得自己能夠更加勇敢而堅定,大
概就像我的老師那樣教育我一樣。
- Feb 21 Thu 2008 03:44
默默陪他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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