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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要離開2046,需要多長的時間?有的人可以毫不費力地離開,有的人就
要花很長的時間。我已想不起我在這列車上待了多久,我開始深深地感到寂寞。」


日常生活是直線時間。頭也不回地往前飛奔。校門口人行道上綻放的木棉花、四號
公園裡燦爛的流蘇和大安樹旁邊的小葉欖仁,其實都在提醒我,時間一直往前走。
即便我不願意,還是被擠著推移往前進。


我試著專心在我的日常生活裡面。從加入瑜珈課程的會員之後,我很enjoy預約上
課這件事。臨睡前把鬧鐘調到早上八點,睜開眼睛躺在床上用平板電腦預約兩天後
熱門的課程。待預約動作完成,再靜靜躺著一會兒,通常因為光線的緣故都不太能
再睡著,但就是靜靜躺著。有時看一小段影片、有時淺淺的作夢。因為是淺淺的夢
,再醒來的時候都不太記得了。我只覺得我的眼球和思緒都很忙,忙著邀請所有的
人都來我夢裡晃兩圈但什麼都沒有留在意識裡。時間差不多就起床,先吃一顆甲狀
腺的藥、喝一大杯水,然後梳洗、出門、上瑜珈課。


會選擇瑜珈是因為在一個小時的時間裡面,我唯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專注在自
己的呼吸上面。有時隨著延展的動作會將視線凝望在肢體末梢一個平常不會注意盯
著她看的部位,有時停留在某個動作時會感覺到身體某一條不常被使用的肌肉在伸
展,我因為感覺到她的存在而產生了我好像可以跟她對話的可能性。常常流很多的
汗,喝大量的水,一次一次不同的課程身體的某個部位感覺到痠痛,也因為這樣的
痠痛而感覺到存在和活著這件事情。


運動完後再慢慢步行到學校附近的餐廳或咖啡廳,一邊進食一邊讀小說。等待上班
。上課的空堂改了很多週記、幾篇作文,花時間備課、剪貼講義,並且繼續和學生
約談、也被家長約談。


去台南前的那個週五被一位家長罵了半個小時。我用很平靜的語氣很多次地陳述這
件事情給我的同事和朋友聽。回來之後又再提了一次,JZ說:妳還在想這件事喔?
我沒有說,我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其實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的強度。而是和家
長掛上電話之後,我把這件事重複說出來好幾次,但那些訴說的當下我才發現,我
已經不能在覺得非常委屈想哭的時候,打一通電話跟某人說這樣這樣這樣,我其實
不是那樣那樣那樣......。我再也不能做這件事了。而做這件事的時候,我要的也不
是拍拍,我不會不清楚比拍拍更有用的解決方式。我要的是在外面被巴頭巴得很痛
之後,一個可以回去哭訴的地方。而懸掛在我心上的,不是巴頭和很痛,而是我已
、經、不、能、回、去、了。


上一個週末來臨前,我決定哪裡也不去,就是留在這裡。留在這座城市、這個空間
,和我的日常生活裡面。我依然過得很開心。和好久不見的朋友吃飯,和小喵去逛
四號公園,再揪JZ去玩滑板,和剛回到台北的小黃鳥一起晚餐。可這些日常生活裡
,並非不快樂的動作和話語,總是一再閃現與某人相關的片段。剛分開的一陣子,
我感覺他的面目模糊,想念的往往是抽象而又籠統的感受。但上一個週末我一邊進
行日常的同時,一邊看見細節。那個人的睫毛綿密像畫出眼線的根部。那個人嘴角
微微勾起的弧度。那個人肩窩和胸前大肌的起伏。手指的形狀、腿的長度,一個一
個的細節像水杯中被掀起翻攪的沉澱物,逐漸擴大上升盤旋的漩窩將我的心緒帶著
旋轉,我被這樣的思緒高高舉起再重重摔下。終於在週日夜晚回到家之後對著離島
的M一邊說話一邊用力哭泣。


我意識到我的回憶和面對回憶的自己進入了一個循環時間。就像繞著鐘面旋轉的指
針,在直線時間進行的同時也滴滴答答累積某一種記憶的濕潤,像積雨雲,抵達一
個換日線的當下,飽脹的水氣就會一時間傾巢而出,濕成一場午後雷陣雨。然後掏
空。再進入下一個循環。


但這循環並沒有規律。而且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現實被拉扯出境。我跟M交換著軟語
呢喃的同時,我弟弟加入我的對話空間,跟我訴說相當現實而且沉重的話題。我好
像在赤裸裸檢視傷痕的同時突然又被號召上了戰場的士兵,甚至還沒有一件一件把
護具鎧甲裝備好,就立刻換一個腳色扮演、換一種冷靜理智的語境與之對話。原來
是這樣的,直線時間裡所有行進的步伐並不會因為我在循環時間裡的飄浮而停止。
迎面而來的現實撲向我的眼前,也不能因為心裡疼痛著的事實而置之不理。我甚至
感謝這樣的拉扯把我一下子拋回現實裡,去承認自己並不能軟弱下來這回事。


我的鞏膜又發炎了。右眼外側的眼白紅成一片並且伴隨隱隱的疼痛。是禮拜天的事
。我有一種強烈的「我又要生病了」的感覺。而且是全身的。這裡和那裏都不舒服
。禮拜一去看眼科。醫生提醒我觀察發作前的生活有什麼明顯的改變。我隨即明白
情緒和免疫力對我的身體所產生的作用,身體敏感得察覺到情緒低落反倒讓我覺得
心安。走出診所之後我突然覺得我的身體好愛我,她用各種警訊來提醒我不能過度
的傾斜。


禮拜二下午上完一場汗水淋漓的熱瑜珈,很爽快地裹著大毛巾坐在戶外悠悠閒閒的
和朋友傳訊息聊天,大口大口的喝水。沐浴完之後看到某人的媽媽傳給我的簡訊。
其實只是一個為我禱告的訊息。讀著的時候也只是讀著,知道她就是關心,也不再
想把這樣的關心推拒在外。


很清楚那樣的關心之後,我選擇很誠實地回傳訊息跟她說:謝謝她仍然為我禱告。
謝謝她們曾經給我一個關於「家」的想像。現在想想,其實我並沒有真正失去什麼
。我還是覺得很幸運,因為我能夠擁有過那個想像,可是比連想像的能力都沒有來
得幸福的多。我是真的心存感激,並且請她不用為我擔心,因為我過得很好。


打訊息的過程中,眼淚靜靜流下來了。因為我好像終於能夠承認,我心裡敞開的那
個洞是來自我自己本身,和誰做了什麼或不做什麼都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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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看見地獄,我就不怕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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